第(3/3)页 长街上,灯火已疏,人迹已稀少。但黄昏的街灯下,不时还有些三五醉汉,勾肩搭背,踉跄而过,有的说着醉话,有的唱着歌。他们说的是什么,唱的是什么,可没有人听得出。 朱七七抱着熊猫儿,走出客栈。 她瞧着街上的醉汉,再瞧瞧手上的醉汉,不禁轻叹道:“男人真是奇怪,为什么老是要将自己灌得跟瘟猪似的……这不是自己跟自己找罪受么。” 其实,男人也总是奇怪着:“为什么酒中的真趣,女子总是不知道?” 朱七七抱着熊猫儿,往阴暗的角落里走,她虽想将熊猫儿随地一抛,却又怕熊猫儿吃了苦,着了凉。 突然间,三匹马从长街那头,飞驰而来。 朱七七本未留意,但静夜中长街驰马,无论如何,总不是件寻常的事,她不由得抬头去瞧了一眼。 她不瞧还罢,这一瞧之下,却又呆住了。 第一匹马上坐的人,神采焕发,衣衫合体,嘴上微蓄短髭,正是那不肯随意打架的酒楼主人。 第二匹马上,却赫然正是沈浪。 朱七七呆在那里——三匹马从她面前驰过,驰入黑暗中,走得不见,她还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。 三匹马上的人,也似都有着急事,一个个俱是面色凝重,急于赶路,也都没有瞧她一眼。 朱七七呆了半晌,方自喃喃道:“奇怪,奇怪,他怎会和沈浪认识的,又怎会和沈浪在一起?” “哦,是了,他想必是听酒楼中人说有个沈浪来了,而我和沈浪在一起的事,江湖中必定也已久有传闻。所以他就将沈浪找出,探询我的消息。” 这些事,朱七七倒还都猜得不错。 “但是,他究竟和沈浪谈了些什么?两个人如此匆匆赶路,又是为了什么?他们究竟是要到哪里去呢?” 这些事,朱七七可猜不透了。 她跺足低语道:“这死鬼,为什么要将沈浪拉走?明日丐帮大会时,沈浪若是赶不回来,我心机岂非白费了?” 想到这些,她再也顾不得熊猫儿是不是会受罪,是不是会着凉了,她将熊猫儿往屋檐下一摆,道:“对不起你了,谁叫你爱管闲事,谁叫你爱喝酒。” 她走了两步,又回头,脱下身上一件长衫,盖在熊猫儿身上,然后,她便匆匆地赶回客栈去了。 朱七七走了还不到片刻,突见四条黑衣大汉,自对街屋檐下的暗影中闪了出来,两人奔向客栈。 另有两人,却直奔熊猫儿而来。 这两人俱是神情剽悍,步履矫健。 两人走到熊猫儿面前,瞧了两眼,其中一人踢了熊猫儿一脚,熊猫儿呻吟着翻了个身,又不动了。 那人冷笑道:“这醉猫,何必咱们费手脚。” 另一人笑道:“头儿吩咐的,只要跟那嫩羊在一起的人,咱们就得特别费心照顾,头儿的吩咐,想必总有道理。” 那人道:“不如把他抛到河里喂王八去算了。” 另一人道:“那也不行,头儿吩咐的,要留活口。” 那人叹道:“好吧,咱们抬他回去吧。” 这两人口中的“头儿”是谁? 为什么这“头儿”要吩咐特别留意朱七七? 这其中又有何阴谋? 这些,可没有人猜得到了。 只见两条大汉迅速地抬起熊猫儿,立刻大步向长街那头走过去,但这时却正好有几条醉汉自那边高歌而来。 这几条醉汉脚步虽已踉跄,但看来还醉得不十分厉害,只因他们高歌,别人还大致可听得清。 他们大声唱着:“江湖第一游侠儿……就是咱们大哥熊猫儿……” 其中一人突然顿住歌声,笑道:“你瞧,那边有个家伙可比咱个醉得还厉害,竟要人抬着走。” 另一人笑道:“你可也差不多了……” 一群人嘻嘻哈哈,打打闹闹。 那两个抬着熊猫儿的大汉,想见也不愿惹事,走得远远的——一人走在街右,一人走在街左。 两边人很快就错过了,交错走了过去。 但醉汉中却突然又有一人道:“不对……不对。” 另一人道:“什么事不对?” 那人道:“我瞧那人,怎地有点像大哥?” 另一人道:“莫非是你眼花了吧。” 那人笑道:“嗯……我好像是有些眼花了。” 但却又有一人道:“咱们好歹过去瞧个清楚怎样?” 一群人喝了酒,兴致正高,这时无论是谁,无论提议做什么,别人都不会反对的,大家齐声道:“好。” 于是一群人回身奔过去。 那两条大汉瞧见有人追来,虽不知是干什么,心里多少总有些发慌,两人打了个招呼,拔脚就跑。 他们一跑,醉汉们也就跑开了。 一群人纷纷大喝道:“站住……不准跑。” 他们愈呼喝,那两条大汉跑得愈快,但这两人手里抬着熊猫儿这样铁一般的汉子,究竟跑不快。 还没到街尽头,醉汉们已追着他们,将他们团团围住。 两个大汉鼓起勇气,喝道:“朋友们,干什么挡路?” 但这时醉汉们已认出了熊猫儿,纷纷喝道:“呀,果然是大哥。” “小子们,抬咱们大哥往哪儿走?” “赶快将大哥放下来。” 喝声中,七八只拳头已向那两个大汉招呼了过去。 两个大汉手高抬着人,也还不得手——等他们放下熊猫儿时,身子早已被打了十几拳了。 这些醉汉们武功虽不高,但拳头却不轻,再加上几分酒力,那碗大的拳头擂在人身上,可真够人受的。 两个大汉武功也不高,挨了这几拳,骨头都快散了,哪里还能还手,只有抱头鼠窜而逃。 醉汉们吆喝着,还想追。 哪知熊猫儿竟突然翻身坐了起来。 醉汉们瞧见了,又惊又喜,围将过来,笑道:“大哥原来没有醉。” 熊猫儿也不说话,霍然站起,举起手,只听“噼噼啪啪”一连串响,每条醉汉脸上都被他掴了个耳光子。 醉汉们被打得愣了,捂住脸,道:“大……大哥为什么打人?” 熊猫儿恨声道:“哼,一个耳光还不够,依我脾气,还要再打。” 醉汉们哭丧着脸道:“咱们做错了什么?” 熊猫儿道:“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装醉?” 醉汉们一齐摇头道:“不知道。” 熊猫儿道:“我装醉,只因我正要瞧瞧那两个兔崽子是什么变的,瞧瞧他们的窝在哪里?谁知却被你们这些混球坏了大事。” 醉汉们捂着脸,垂下头,哪里还敢说话。 熊猫儿道:“我打你们,打得可冤么?” 醉汉们齐声道:“不冤不冤,大哥还该再打。” 熊猫儿道:“好。” 他手又一动,但却非打人,而是自怀中摸出好几锭银子,往这些醉汉每人手里都塞了一锭。 醉汉们道:“大哥这……这又是做什么?” 熊猫儿道:“你们虽该打,但瞧见我有难,就不要命地来救,可还是我的好兄弟,我也该请你们喝酒。” 醉汉们拍掌大笑道:“大哥还是大哥,有这样的大哥,莫说挨两下打,就是挨三刀,六个洞,可也不算冤枉。” 大家围着熊猫儿,哪知熊猫儿却又软软的往下倒。 醉汉们又大惊失色,道:“大哥莫非受了伤么?” 熊猫儿道:“胡说,谁伤得了我,我只是……唉,我的脑袋没有醉,身子却真的有些醉了,手脚都软软的没个鸟力气。” 醉汉们又拍掌笑道:“看来咱们的大哥虽强,可是这酒,却比大哥更强。” 一群人又拍掌高歌:“熊猫儿虽然是铁哟,烧刀子却是钢!熊猫儿虽然是天不怕,地也不怕哟,可就怕遇见大酒缸……” 熊猫儿站了起来,笑道:“莫要唱了,我说你们,可瞧见沈浪沈相公了么?” 醉汉们道:“沈相公……沈相公方才还在找大哥。” 熊猫儿道:“现在呢?” 醉汉们道:“现在……哦,现在沈相公已和那酒楼的主人,骑着马走了。” 熊猫儿失色道:“骑着马走了……呀,糟了,糟了,这下子可糟了……你们可知道他为什么要走,又是到哪里去了?” 醉汉们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。 终于一人道:“好像是要去找两个人。” 熊猫儿急急追问道:“找谁?” 那人道:“找谁……我就不知道了,但我却瞧见,他们三匹马,是往那边出镇的。” 熊猫儿顿足道:“该死该死,方才那马蹄声,想必就是他们……” 要知他虽能听见马蹄声,但朱七七口中喃喃低语,他却是听不见的——他自然是多少有些醉了,只是醉得没有朱七七想象中那么厉害而已。 那醉汉道:“不错,他们的马,还走了没多久。” 熊猫儿道:“咱们此刻去追,只怕还追得着……兄弟们,快替我找匹马来……快,不管你们是偷是抢都可以。” 朱七七匆匆走进客栈——这几天,客栈的大门,是长夜开着的,掌柜的过来赔笑,店小二过来招呼。 但朱七七全没瞧见,也没听见。她垂头走了进去,心里一直在嘀咕。 突然间,身后有人大呼道:“前面的相公请留步。” 朱七七一惊,回首,只见两条黑衣大汉,大步赶了过来,两人脸上却赔着笑,看来并无恶意。 但朱七七却瞪起眼,道:“我不认得你们,你们叫我干什么?” 黑衣大汉赔笑道:“小人们虽不认得公子,但我家主人却认得公子。” 朱七七道:“哦……” 那大汉道:“我家主人,有件事……咳咳,有件事想找公子。” 朱七七道:“什么事?” 那大汉赔笑道:“没什么,没什么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想请公子去……去喝两杯。”他人虽长得魁伟剽悍,但说起话来,却吞吞吐吐,奇慢无比。 朱七七皱眉道:“喝酒,深更半夜找我去喝酒?哼,我看你家主人必定……”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易容,世上已没有人认得自己了,不禁厉叱道:“你家主人是谁?” 那大汉笑道:“我家主人就是欧阳……” 朱七七叱道:“我不认得姓欧阳的……” 那大汉道:“但……但我家主人却说认得李公子,所以才叫小人前来……” 朱七七怒道:“你瞎了眼么?谁是李公子。” 那大汉上下瞧了她几眼,又瞧了瞧他伙计,讷讷道:“咱们莫非是认错了。” 朱七七大怒道:“混账……以后认人,认清楚些,知道吗?” 两条大汉一齐躬身道:“是,是,对不起……” 朱七七虽然满肚怒气,但也不能将这两人怎样,只得“哼”了一声,转身而行,嘴里还是忍不住骂道:“长得这么大,却连认人也认不清,真是瞎了眼睛……” 她喃喃地骂着,走入长廊。 只见几个妇人女子,蓬头散发,抬着软榻,哭哭啼啼走了出来,榻上蒙着张白被单,里面像是有个死人。 妇人们一个个都低着头,哭得甚是伤心。 朱七七皱眉暗道:“真倒霉,好的撞不着,又撞着死人。” 但她也只有避开身子,让路给她们过去。 妇人们一把眼泪,一把鼻涕,走过朱七七身旁,有个老婆子手一甩,竟把一把鼻涕甩在朱七七身上。 朱七七更气得要死,但瞧见人家如此伤心,她又怎能发作,只有大步冲过去,冲向自己的房间。 幸好,房间里一无变故,王怜花还躺在那里。 王怜花被朱七七点了睡穴,此刻睡得正熟。 朱七七一掌拍开了他的穴道。 她满腹怒气待要发作,这一掌拍得可真不轻。 王怜花“哎哟”一声,醒了过来。 朱七七道:“你倒睡得舒服,我却在外门倒了一大堆穷霉。” 她也不想想别人可不愿意睡的,也没有人叫她出去——漂亮的女孩子若是不讲理,别人可真是没法子。 而此时此刻的王怜花,却更是没有法子。 他被朱七七如此折磨,伤势非但没有减轻,反似更重了,目光更是黯淡,几乎连呻吟都无力气。 朱七七道:“你可知道沈浪方才竟走了?” 王怜花叹道:“我……我怎会……知道……” 朱七七道:“我只担心,他明日若不回来,我心机岂非白费。” 王怜花道:“不会的……如此盛会,他……他怎会不来?” 朱七七想了想,展颜道:“不错……你这一辈子,就算这句话最中我意……好,瞧你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,我就让你睡吧。” 王怜花道:“多谢。”又叹了口气,道:“连睡觉都要求人恩典,向人谢谢,你说可怜不可怜……” 朱七七也不禁笑了,于是不再折磨他,在墙角一张短榻上倒下,不知不觉,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 朱七七也的确累了,这一睡,睡得可真舒服。 但她醒来时,王怜花却还在睡,她皱了皱眉,又不禁笑了笑,下床,穿鞋,拢头,揉眼睛,伸了个懒腰,然后,推开门。 突然,一个人自门外撞了进来。 朱七七一惊,但惊叱之声还未出口,她已瞧清了这个撞进来的人,便是那在王怜花眼中不值一文的胜泫。 胜泫也站稳了身子。 他眼睛红红的,神情憔悴,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。 朱七七知道昨夜这一夜必定够他受的——世家的公子哥儿,几时吃过这样的苦,她不禁笑道:“你可是在门外睡着了么?” 胜泫红着脸道:“我方才来时,听得里面鼻息,知道两位在沉睡,我不敢打扰……”他偷偷瞧了那边的王怜花一眼,讷讷接道:“所以我就等在门外,哪知……哪知却倚在门上睡着了。” 说完这句话,他又瞧了王怜花好几眼,也瞧了朱七七好几眼,目中的神色,显然有些奇怪。 朱七七笑道:“我这位侄女染得有病,夜半需人照顾,出门在外,又未曾带得使女,我只得从权睡在这里,也好照顾她。” 胜泫被人瞧破心意,脸更红了,垂首道:“是是。” 朱七七道:“我吩咐的事,你做了么?” 胜泫这才抬起头,道:“都已做了,我……小侄昨夜,在一夜之间,将那一个沈浪的作恶之事,说给了五十七个人听……那沈浪绝对还不知道。” 朱七七道:“好,那些人听了,反应如何?” 胜泫道:“丐帮弟子听了,自是怒愤填膺,有些人甚至痛哭流涕,有些人立刻就要去找那个沈浪报仇,还是小侄劝他们稍微忍耐些。” 朱七七道:“别人又如何?” 胜泫道:“别的人听了,也是怒形于色……总之,那个沈浪今日只要在丐帮会上出现,他是万万无法再整个人走出来了。” 朱七七恨声道:“好……好好,我就要看他那时的模样……我当真已有些等不及了,如今已是什么时刻?” 胜泫沉吟道:“还早得很,只怕还未到……” 却见个店伙探头进来,赔笑道:“客官可要用饭?” 朱七七道:“用饭?是早饭还是午饭?” 店伙赔笑道:“午时已快过了,小的已来过好几次,只是一直不敢惊动。” 朱七七道:“呀,原来午时都已将过,快了,快了!” 想到沈浪立刻就要祸事临头,她忍不住要笑了出来——但不知怎地,却又偏偏笑不出来。 她咬了咬牙,道:“好,摆饭上来吧。” 店伙一走,她喃喃又道:“吃过了饭,咱们就得出去,胜泫,你可得多吃些,吃饱了,才有力气,才能杀人。” 胜泫叹道:“可惜只怕小侄还未出手,那个沈浪已被人碎尸万段了。”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