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苍山负雪 浮生尽歇-《浮生一世,忽然而已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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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山是来陪吴莎莎来做产前检查的,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吴莎莎圆润的身体,满脸欣喜与期待。而青雪早已被药物侵蚀得骨瘦如柴,精神萎靡,眉眼间黯淡无光。
在b超检查室的门口,青雪看见穆山和吴莎莎,手中的检查单从她的指间滑落。她的世界好像一刹那间都乱了,就像满地凌乱的纸张,怎么整理,也理不回原来的顺序。
穆山看见她,愣了一下,便快步走过来,帮她拾起几张检查结果。目光触及了上面的文字,他惊得全身一僵,抬头看向青雪含泪的眼。
她急忙俯下身从他手中拿走检查单,泪珠落下,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,她看清了眼前的穆山。
穆山有些胖了,曾经清俊的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,眼角已有了明显的鱼尾纹,眼神也不似十八岁时的纯净美好。
他看着她,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:“好久不见。”
她笑着回答:“是啊,今天真巧啊!你变了很多。”
“是啊,八年了,人都会变。”
“……”
青雪来不及多说一句话,吴莎莎走过来,满脸堆笑地惊呼:“沈青雪?真的是你呀?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,我差点认不出你了。”
青雪说:“吴莎莎,你倒是一点都没变,还像以前一样漂亮。”
“算了吧,你看我胖的……”她刻意指了指自己的隆起的小腹,一脸幸福,与青雪脸上勉强的苦笑形成强烈的对比。
一番虚假的寒暄,吴莎莎又问青雪:“你怎么在医院,病了吗?”
她抬头,看一眼仍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穆山,笑着答:“没事的,死不了!”
之后,她扶着墙壁,与穆山擦肩而过。
青雪说,她很多次在梦中遇见过穆山,梦中的他们像电视偶像剧中演绎的一样,慢慢地走向彼此。她从未想到,真正重逢的时刻会如此的讽刺,她在垂死挣扎,而他挽着丰韵的妻子,期待着即将出世的孩子。
他以那样冷漠的眼神看着她,即使知道她是一个将死之人,眼中也只是惊讶而已。
这世上有这样一种重逢,一眼便心如死灰。
我一直以为,那样一段满是伤痛的爱情,并不值得青雪放在心上八年,穆山那样的男人,也不值得她八年无法忘记。想不到,她竟然至今仍无法释怀。我真的想不通缘由,或许,并不是穆山有多么值得她惦念,而是她那样深刻地爱过一个男人,那份爱太浓烈,太纯粹了,以至于她至今无法释怀。
有些人,有些爱,刻在心头,再难忘记,并非是爱情美好,也不是那个人值得铭记,只是我们爱的太过投入,迷失了自己。我们无法割舍的,是那种让自己不顾一切的感觉而已。
我轻轻叹气,看向病房门外的身影,谢炜站在那里,听着她说话。
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因为他的头垂着,以一种卑微的姿态久久地伫立在那里。
青雪疲惫地睡着了,我走出办公室的门,看见谢炜还站在门外。
他仰头看向外面的天空,嘴角挂着苦涩的微笑:“我和青雪认识六年了,这六年里,我总是想尽办法追求她,希望能娶到她……现在,我只想她能活着,能活着就好,能每天看见她健健康康的,我就别无所求了。”
我对他说:“她连八次化疗都坚持过来了,一定能坚持到最后。我相信她,你更要相信她……”
他用力点头,笑着对我说:“好!”
医院是个特别的地方,每天都在演绎着生与死的故事。每天都有人出生,有人死亡,有人在产房外欣喜若狂,有人在手术室外悲痛欲绝。
人这一生,看似丰富多彩,相依相伴。仔细一想,我们生时没人相陪,死也要一个人走,所谓的爱情、友情、亲情,到了生离死别时,全都成了悲伤和负累。
人生,本就是一段负重前行的旅程,可不管这旅程多么艰难,没有人愿意放弃。
(7)
时光匆匆,转眼一年过去了。
高中时的班长打电话来,说要组织一次同学聚会。我一向对同学聚会不太热衷,总觉得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,多年不见的同学,再相见已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了。但我听说青雪会来,便决定参加。
聚会那天,我刚值了个昼夜连班,在家小睡了一会儿,便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去约定的酒店,途中差点在出租车上又睡着了。等我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,该来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,正在交换名片,介绍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的城市。
青雪也到了,坐在角落处的沙发上打电话,她比一年前更漂亮了,一头干练又减龄的短发,简洁大方的灰色毛衣配着深蓝色牛仔裤,更衬出她的气质卓然。见我进门入座,她立刻挂断了电话坐到我身边。
她问我:“最近怎么这么忙?约了你几次都约不到。”
我笑着回答:“没办法,最近的病人真是太多了。”
班长听见我们聊天,插话问:“听说你现在做医生了,哪个科室的?快给我留个联系方式,人吃五谷杂粮,难免有点什么病,到时我去找你给我治。”
“你可千万别找我做主治医生,”在尴尬的沉默中,我笑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名片,“我是肿瘤科的。”
众人大笑,都说希望不会有机会让我治病,青雪看着我笑而不语。然后,大家开始闲聊,有人抱怨生活艰辛,工作不如意,有人刻意展示着自己的名牌大衣,有人吹捧着别人的优秀,有人回忆着旧时的青涩美好。
我问青雪:“你和谢炜怎么样了?”
她回答我:“还是老样子。”
“这么好的男人,你错过了可就没了。”
“也许,还有更好的。”青雪笑着说。
忽然,包房的门被推开了,穆山走了进来,身边跟着产后丰韵不减的吴莎莎。
屋子里忽然很静,大家的目光都在青雪和穆山身上打转,我也忍不住看向青雪。她的脸上并无异样,目光却刻意避开了穆山和吴莎莎。
穆山看了一眼青雪,道:“不好意思,路上堵车来晚了,外面雪下得太大了。”
房间里的人尴尬地应了一声,还没来得及招呼,一个特别有穿透力的声音介入:“不好意思,让一下。”
伴随着声音,一身法国时尚名牌的谢炜抱着一整箱的茅台酒从穆山背后挤过来,放在椅子上。
揉了揉手臂,谢炜看了青雪一眼,向呆愣的众人自我介绍:“我是青雪的家属。初次见面,略备薄酒,不成敬意。”
大家一听,立刻起身把谢炜让到桌前,安排在青雪旁边。因为坐的近,我听见青雪低头对谢炜低语:“我的同学会,你来干什么?”
谢炜立刻收起所有的豪气,换上一副小男人低声下气的表情说:“我来保护你啊!”
“我来参加同学会,又不是参加武林大赛,保护什么?”
“武林大赛都是明枪,易躲。这同学会是暗箭,难防,我当然要来保护你。”
“你保护我的方式就是来炫富?”
谢炜说:“我不是来炫富的,我是真的富,怎么藏都藏不住!”
“……”
青雪无语,我憋不住笑了出来。
坐在我对面的班长问我笑什么,我说:“没什么,只是觉得青雪很幸福,有个这么好的……家属。”
外面的雪越下越大,房间里的酒越喝越热烈。
青雪以茶代酒敬了谢炜一杯酒。谢炜问:“为什么敬我酒?”
青雪说:“因为我忽然发现,好像没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!”
谢炜笑了,我也笑了。
那天,聚会持续到很晚,热闹的氛围中,我不禁想起留学的时光,自然又想起了住在隔壁的人。多年不见,我很想打个电话给他,不多说,只问他一句:“这些年,你过得好吗?”听见他说一句,我过得很好,我就能安心了。
我拿起手机,没有拨通熟记于心的电话,而是打开存在手机收藏夹中的照片,照片上的他和她眉目含笑,形影成双。
我独自苦笑。
每次想他的时候,我就会看一看这些照片,让自己不再有任何奢望。
我收起手机,忽听青雪感慨地说:“经历了一场大病,我终于明白了,那些我们年少懵懂时错过的爱人,或许不是因为我们不懂得珍惜,而是因为他不值得珍惜。”
我点点头,瞥了一眼已有八分醉意的穆山,他的目光呆滞,笑容虚浮,眼神时不时瞄向青雪和谢炜,神色中有种无法言喻的酸涩。曾经清澈如水的少年,如今已油腻不堪,世俗不已,也难怪青雪感慨万千……
原来,正是曾经伤害我们的人,让我们看清了现实,学会了坚强,更懂得了珍惜眼前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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