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、苍山负雪 浮生尽歇-《浮生一世,忽然而已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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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后来有一天,青雪对我说:“因为我们都没长大……”

    年轻时,我们总以为爱一个人,就要全心全意地爱,从清晨睁开眼睛开始,到深夜闭上眼睛睡觉,想的念的就是那个人,而那个人想的念的也必然是自己,这才叫真心相爱。然而,这世间一个人真心地爱着另一个人已是难得,两个人真心相爱,太难了。

    后来,穆山考上了s市的大学,吴莎莎为了和穆山在一起,选择了一所s市的专科学校,而青雪考上了一所北方的大学,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。

    青雪从不跟高中的同学来往,有个同学偶然间看见她,说她毕业后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,住在不足十平米的小单间里,每天骑着一台破旧的电动车去各大医院推销药品。听起来,生活对她似乎毫无怜惜之情,可生活又怜惜过谁,对谁有过厚爱呢?

    (4)

    时隔八年,青雪变了很多,她说那是因为她经历了太多。

    青雪告诉我,她和谢炜是大学同学,毕业后两个人一起创业,做医药代理。他们吃过很多苦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地向各大医院推销药品,在零下三十度的冰天雪地中推着三轮车给人送货,也在四十度的高温下连续跑了五家医院。

    经过多年的奋斗,他们现在已经是几家知名药厂在华东地区的总代理,利润非常可观。如今的她,成为了别人眼中成功的女人,工作于摩天大厦,居住在依山傍水的豪宅,可是她寻不回那段最好的时光,再也遇不见那个让她心动的人。

    提起过往,青雪的神色依旧露出一丝怅然,她说:“记得那时候,我们的班主任总说:十六七岁的小屁孩,懂什么叫爱情?脑子一热就是‘爱’了,还日思夜想,茶饭不思,幼稚至极!”

    她苦笑了一下,接着说:“现在,我们长大了,成熟了,懂得保护自己,学会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渣男,偏偏脑子也热不起来了,遇到再好的男人,也终究不会日思夜想,茶饭不思了。”

    听她如此说,我想起自己日思夜想爱一个男人的时候,那时候明知他是渣男,也还是脑子一热,便爱得如痴如醉。现在,提起感情,血液里都透着冷。

    所以说,谈恋爱还是要趁年轻,至于结婚,那就要各安天命了!

    青雪问我:“毕业后,你见过穆山吗?”

    看出她的在意,我如实相告:“见过一次,大概三四年前。”

    “他……变了吗?”

    “他……”我仔细回忆见到穆山的场景。

    三年前的一个冬天,我逛街时偶然碰见过穆山,穆山没什么太大变化,还是很帅气,身边的吴莎莎也还是很漂亮。时值隆冬,寒流来袭,吴莎莎只穿了一条短裙,双腿用一双丝袜御寒,毫不吝啬于把自己的纤细长腿展示给众人,真是我见犹怜。

    穆山看见我,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,聊了几句,在整个聊天的过程中,吴莎莎紧紧搂着穆山,好像她一松手,穆山就会被我拐跑一样。

    看她警惕的神色,我也没有兴致多说什么,借口说有事便走了。

    现在,回想起吴莎莎紧张在意的神色,再看看眼前从容自信中带着些许落寞的青雪,我不由得轻叹一声,答:“他的变化不大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青雪缓缓转过头,视线避开我,说,“毕业后,我没见过他,我也一直没想过要见见他。但是自从得了……这病,我忽然想见很多人,特别是他,我想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。”

    我沉默了很久很久,才对她说:“穆山过得很好,她已经结婚了,就在两个月前。”

    青雪的目光立刻移回来,脸上的表情很复杂,有惊讶,有疑惑,也有浓重的失落。她想说什么,唇张合了多次,才发出声音:“是吴莎莎吗?”

    我点头。

    她忽然笑了。

    她说: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,我还以为……”后面的话,她再也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虽然她努力在掩饰,我看得出,穆山依旧是她无法放下的过往。

    (5)

    我和青雪聊了一会儿,我继续去查房,回到医生办公室时已经十一点多。我意外地看见了谢炜,他坐在医生办公室门外的长椅上,手中拿着厚厚一叠的检查单。他看了一会儿检查结果,抬头张望一眼,一见到我,他立刻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薄医生,你有空吗?我想跟你聊聊青雪的病情。”

    “有空,你进来吧。”我接过他手中的检查结果,带他走进办公室,因为是午休时间,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。

    谢炜进门后,找了个位置坐下,一直没有说话,等着我把所有的结果都看完。

    青雪患的是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,中期。原本这种癌症的死亡率非常高,但最近几年,有一种靶向性治疗新药的问世,治疗这种癌症非常有效。近两年,弥漫大b细胞淋巴瘤的存活率已经提升到百分之五十。

    虽然这个治愈率在癌症里已经算是相当高的,但对所有病人来说,生与死,依然是个未知的结局。而且,治疗过程要经历八到十次的化疗,可能还要配合造血干细胞的移植,这个过程其实是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合上病例,我又不自觉揉揉剧痛的额头。

    “薄医生,我听说杨主任治愈过很多患有这类淋巴瘤的病人,是真的吗?”谢炜试探着问我。

    我点点头:“的确治愈过很多人。”

    他忙问:“我听说这种的病治愈率是百分之五十,你们医院能达到这个治愈率吗?”

    “每个病人的情况不同,一个统计数据不能代表什么。”

    他低头片刻,才抬起头,我依稀看见他的眼角有泪光。他说:“我不管治愈率到底是多少,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存活率,我也要让青雪活下来……你告诉我,我需要做什么?只要我能做的,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。”

    我告诉他:“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,疼痛和恐惧都只能她自己承受。”

    作为一个肿瘤科的医生,这些年,见过太多病人在生死边缘的挣扎,我最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就是——生死由命!

    可是谢炜告诉我:他不信命,青雪也不信。

    之后的半年,青雪做了八次化疗。

    我从没做过化疗,不知道那种疼到底有多深刻,只记得有个病人说过:化疗的疼痛就像用刀子在血管里搅动,痛不欲生。

    我想,青雪在化疗过程中一定非常疼,否则她不会把床单都撕烂了,嘴唇咬得鲜血淋漓,但她从未喊过一句疼,也从没见过她掉一滴眼泪。

    每次青雪疼得浑身发抖时,谢炜都坐在她的床边,握着她的手,给她讲公司里的事情,讲这个月的销售业绩,告诉她公司里哪个新员工业绩最好,或者告诉她,公司又代理了哪一个新药。

    青雪咬牙听着,不是不想说,而是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第八次化疗的过程中,青雪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湿透,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人,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,呼吸都有些艰难。

    谢炜心疼得不忍看下去,说要去楼下抽根烟,便匆匆离开了。

    他走后,青雪颤抖的指尖抓住我的手,勉强地说了几个字:“昨天,我见到穆山了。”

    我坐在她身边,劝她说:“什么都别想了,好好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指尖拂过憔悴的脸,眼泪就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流。经历过这么多次化疗,她从未哭过,这一次,她却哭了。

    她和我说了很多,她说那时候,虽然穆山和吴莎莎走得很近,她寝食难安,但她没有去质问穆山,她选择了相信——相信她和穆山是真心相爱,相信穆山只把吴莎莎当朋友,普通朋友。

    她曾亲眼看见穆山和吴莎莎在学校的花坛边亲密地聊天,虽然是夜晚,天空没有星星,也没有月亮,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。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假装自己很快乐,假装自己和穆山是幸福美满的一对情侣,因为她爱穆山,爱得卑微。

    她努力去忍耐,以为只要忍一忍,穆山就会慢慢看清自己的心。她可以给他时间,等他清醒过来,哪怕这等待像一碗苦药,让她难以下咽。

    最终,青雪没有等来穆山的清醒,而是眼看着他渐渐弥足深陷在吴莎莎的温柔陷阱中。临近毕业时,青雪听人说穆山报考了s市的大学,她立刻想起很久以前,晚自习放学,穆山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,他问她喜欢哪个城市,她想都没想就回答:“s市。”

    穆山说:“好,我们一起考s市的大学。”

    她以为穆山报考s市的大学,是因为心里还有她,她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。她满怀希望地到处找穆山,她的脚步越来越快,呼吸越来越急促,她能感受自己那颗因为兴奋而跳跃的心即将呼之欲出。可是,她看见吴莎莎时,整颗心都静止了。

    她在吴莎莎的班级找到了穆山,彼时,穆山和吴莎莎挨着坐在一起,吴莎莎双手抱着他的手臂,穆山看着吴莎莎,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
    青雪读懂了他的表情,他没有拒绝,那就代表他接受了吴莎莎的感情。

    从此之后,她再没有和穆山说过一句话。她就是这么一个决绝的人,爱也决绝,恨也决绝。

    青雪还对我说:这些年,她的朋友都有了或优秀,或体贴,或帅气的老公,而她还是一个人。她身边不是没有好男人,谢炜就很好,他从大学时开始追求她,到现在已经整整追了她六年了。

    他不止一次问她:“你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?”

    每次她听到这个问题,脑子里想起的还是她画笔下那个帅气干净的少年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她很努力,参加各种校园活动,锻炼自己的能力,她学会化妆,把自己打扮得像吴莎莎一样青春靓丽,她以为自己变得更好,等到穆山和吴莎莎分手的时候,她会成为他最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她每天都在为事业拼搏,为了保持身材去健身,为了让自己年轻靓丽,学会了保养自己,遇到再难的事情都要让自己保持心情舒畅。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有一天,不再输给吴莎莎。

    然而,八年的时间,换来她的成长。她已经不再是青春年华里抚着伤口哭泣的小女生,但她还是固执地相信,穆山和吴莎莎会分手的,一定会分手。

    想不到,他们已经结了婚,还有了孩子。

    (6)

    昨天,青雪见到了穆山。

    我也看见了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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