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蜀道难行-《天圣令(壹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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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天下未乱蜀先乱,天下已定蜀未定。”

    天府之国、锦官之城,自古繁华。可是从唐朝安史之乱开始,到如今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,这百余年间,天下动荡不安,军阀割据,民不聊生。新朝虽立,但民生反而更见艰难。宋太祖虽然收了蜀国,但领兵之人不恤民生,反而令得民怨四起,再加上旧蜀势力未清,数年来兵灾连连。

    对于老百姓来说,本来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,不管是蜀是宋,都无所谓,然而村庄不是匪来就是官来,抓丁索粮征役甚至兵连祸结,最终这蜀山栈道之上,扶老携幼,尽是外逃的百姓。

    蜀道之难,难于上青天。西蜀之地,天险处处,一夫当关,万夫莫敌。

    山道崎岖难行,不多时,就有人“哗啦——”一下,脚底一滑,紧接着就是一声凄厉惨叫,一道人影掉入万丈深渊。

    人群中发出阵阵叹息,却无人停下脚步,也无人过去看一下那哀哀恸哭的亡者家属。

    一路逃难过来,一路不断的看到死亡,人的心,也渐渐变得麻木了。

    这时候,后面山道上传来急速的脚步声,众人回头望去,却见一行大汉走来,一个个甚是彪悍,但见他们大多数挑着担子,前后有几人手执兵器在周围护卫。看他们的脚步,应是担子极为沉重,可是他们在这山道却健步如飞。

    大家不由得让开了一条道。有明白的人,就知道这是蜀中贩私茶的茶贩子,他们挑的都是蜀中特产的茶砖。自朝庭设立博买务后,茶叶由博买务进行专买专卖。可是蜀中种茶者十有七八,博买务收购不了这么多茶叶,茶叶的收价被压得极低,但出蜀之后,蜀茶却是极抢手的货物,只因蜀道艰难,因此价格也高。若是有人走乡串户,收购茶叶带到中原去贩卖,利润便极为可观,因此虽然蜀道艰难,官府禁止,仍有茶贩组结成团伙,贩茶出蜀。

    要在官府手中抢一口饭吃,自然是极凶险的事。因此茶贩出动,往往多则几十人,少的也有七八人。蜀中青城武风本就强盛,这些茶贩子也大多会些武功,在山道上行动极快。翻山越岭,走的都是小径,虽然也有被抓或是逃跑中掉下千里栈道而摔死的,但是只要不被抓到,所得利润倒也能养家活口。

    却说众人见他们来势极快,急急退开让出一条道,让他们茶担通过,免得被他们撞到,非死即伤。

    只是这人群中老的老小的小,未免行动不是很快捷,一个老妇人退得急了,忽然摔倒在地,一个小女孩忙扑上来,哭叫道:“婆婆——”忽然抬头见一个彪形大汉已经站在面前,吓得呆住了。

    却见一个少年敏捷地扑上来,左手迅速拉开那女孩儿,右手已将那老妇人一把拖起退后。那为首的茶贩子看了这少年一眼,“唔”了一声,只是行程匆匆,也无暇说什么话,就带着人走了。

    等到那批大汉走远了,众人才又继续上路。

    少年扶着老妇人,问道:“老婆婆,您没事吧!”

    那老妇人却半蹲在地上,咳嗽不止。女孩儿吓得直哭:“婆婆,婆婆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老妇人咳了好一会儿,才喘过气来,看着那少年,感激地道:“小哥,刚才真是谢谢你了。”

    少年笑道:“婆婆,你快别这么说了,都是逃难的人。”

    老妇人仔细看着他,点头道:“都是逃难的人,也难得小哥这么好心肠的人。你叫什么名字?还有什么亲人?”

    少年收了笑容,道:“我叫龚美,本来是跟着师父一起学铸银手艺的。后来生计艰难,师父说有个同门师弟在京城过得不错,要带我一起去京城投奔。可是上个月师父生了一场风寒,就去世了。我一时无处可去,只好跟着大家往外逃。”

    老妇人点了点头,叹道:“是啊,这日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过,也只有逃到山外,或许能过下去。小娥,过来谢谢你龚美哥哥,刚才要不是他,婆婆这条老命就葬送了。”

    叫刘娥的女孩儿忙怯生生地上前道谢,龚美看着这老妇人,似是病得不轻,再看那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,也是面黄肌瘦的,实在是老的太老,小的又太小,这般乱世,如何生存得下去?上前一步扶住老妇人道:“阿婆,我扶着你走吧!”

    那老妇人感激地道:“谢谢你了,龚小哥。”

    就这样,一行三人,在逃难的人群中,走走停停,向东而去。

    哪知祸不单行,这一行逃难的人走到半道,却遇上暴雨倾盆,栈道本就年久失修,中间经常会缺失木板,走得更是心惊肉跳。

    雨越来越大,冲击着山道,也冲击着山上的土石。忽然一声惊雷炸响,但见山体忽然塌方,一股泥石流滚滚而下!

    这支逃难的队伍四十余人,顿时只余最前面和最后面的一些人站在断崖的两头满面惊恐,行走在中间的人,却都已经被这股泥石流埋在了山底下。

    这一行人逃难多日,原也是几拨人凑到一起来的,如今这一股泥石流下来,居然冲走大半,剩下的数数竟只余十几个。偏这行走在这间的,多为老幼妇孺,眼见被冲到山底下,只怕是凶多吉少。只是这冲下去的人不止是一个两个,许多还是断崖两头诸人的至亲。那少年龚美正走在后头,才听得一声响,前日与他结伴的这一对祖孙,便已经压在了这山底下。

    龚美急了,拉着旁边一人道:“大叔,我婆婆和我妹子也被压下去了,我们得去救她们。”但诸人惧怕危险,又觉得人都这么冲下去,还能活得几个。

    商议了好一会儿,此时雨势似乎稍弱了些,这剩下的人互相看看,呆了半响,最终还是道:“我们下去看看吧,或许还有活着的呢。”

    这中间虽也有人不愿意下去的,终究又不敢离了大队人马就自己上路的,终于还是手挽着手,艰难地攀缘爬到山崖下。见着下面已经是惨不忍睹,尸体、鲜血和泥石混在一起,走得近了,才听得有人呻吟,顿时都奔了过去,拿手扒开泥浆,扒出了一个活人来。

    原本还有些不情愿而落后的人,见还有人活着,顿时精神一振,也一起动起手来,便是没有趁手的工具,也有寻了旁边的树枝、石片等一起去挖。也不知道是上天垂怜还是捉弄,这段栈道离地面并不算太高,且这股泥石流裹挟着众人一齐冲下以后,反而比平时直落更加缓慢一些,因此竟还有人命大活了下来。

    挖到后来,又有后面走来的一队汉子也加入了救人的行列,刨了半天,终于把底下的十几个人刨了上来,天也快黑了。多亏后来这拨汉子熟悉地形,带着众人在天全黑之前,避入了这个破庙中。

    连年灾荒弄得十室九空,这间寺庙建筑宏伟,看来以前也是香火鼎盛,如今却成了一间空庙,外墙也塌了,门窗也坏了,神像也糊了,只余主建筑想是当年修得牢固,在风雨中倒还能遮风蔽雨。

    天黑下来的时候,雨下得更大了,后头那批汉子看似贩货的商人,也挑着货物,出行诸物也备置得齐全,当下就拿了锅子火石,烧上了水,先给诸人烧上了姜汤解寒,诸人再拿出些干粮就着姜茶吃了。这破庙自然没有柴禾,这雨中下得连树木也点不着,只得拆了些坏掉的门窗作柴烧着。

    因山体塌方,淹进去了将近三十人,只救回来不到一半,然而就这从危难中活下来的十几个人当中,当晚也走了三个,俱是内腑受伤,呕血不止而死。

    大雨仍下着不止,一个大汉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,恨得指天大声咒骂:“格老子的,官家欺负人,大户欺负人,连这老天都欺负人……下下下,怎么不把这天下塌了!”

    他身后一个较为文气的青年走上前来,递给他一碗水道:“大哥,别生气了,咱们再慢慢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那大汉长叹了一口气,道:“格老子的,这雨要是再下个几天,我们的茶就要发霉了。挣不了钱不说,这一趟走下来,反而要赔钱,这可都是老少爷们的血汗钱呀。不是我们这一趟趟的跑茶,家里那一亩三分地,是够吃的还是够过的?”

    正说着,却听得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:“婆婆啊……”

    这声音太尖厉太凄惨,哭得这大汉的心也跳了一下,皱了皱眉头:“怎么又在哭了,小计,跟我看看去。”

    他与计辞回到前头,但见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,血气刺鼻,那惨叫的呻吟的号哭的低泣的,人人俱是滚在泥泞血污之中,面容枯槁,三分不像人,七分倒似鬼。一眼看去,竟不似人间,仿若地狱。此时殿中也唯有这拨大汉带来的正在照顾着的诸人还有点人样。

    那小计耳尖,知道刚才哭声就在左边角落里,于是引着那大汉去了,但见一个老妇躺在那里,胸口污了一片血迹,却已经是一动不动了。

    一个瘦弱的女孩跪在一旁,凄惨无助地痛哭着,她与那老妇人一样,头脸俱是泥污,看情况也似从坑里刨出来一般,旁边一个少年低声地劝慰着。

    小计忙低声告诉大汉,却原来刚才那老妇人与这女孩儿俱是被泥石流冲击下来,那老妇人将女孩儿扑在怀中,被救出来后,那女孩儿不过是受了些小伤,那老妇人却是伤了脏腑,刚刚断了气。

    说到这里,他也不禁唏嘘,可怜那女孩儿小小年纪,这样的乱世如何能活得下去。

    忽然间只听得一片惊呼,原来那女孩儿哭着哭着,竟昏了过去。

    那大汉抢上前一步,抱起女孩儿,只觉得那女孩儿浑身热得烫人,他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,一边用力掐人中,一边急声对身后的青年喝道:“小计,快去烧一碗俨俨的茶来,放些姜末。”忙移到火堆旁边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,一碗俨茶灌下去,那女孩儿才慢慢醒来,却是眼神呆滞,小小年纪,竟似丢了神魂,旁边的龚美慌忙叫道:“小娥,小娥,你醒醒,你可别吓我——”

    唤了半日,刘娥方醒过神来,终于哭出了声:“阿哥,婆婆呢,婆婆呢——”

    那大汉见这少年不敢回答,当下沉声道:“你婆婆已经死了,你若是不想她白死,就得好好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刘娥抬起泪眼,这漆黑的殿上,唯有这大汉身后一团火光,她看不清他的脸,只觉得他身形高大无比,她已经知道是他们一起救了她的。

    “大爷,是您救了我们,我会报答您的。”她认真地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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