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 不能承受之重-《以玫瑰之名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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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左修然笑,“街上出租车司机又没罢工。”

    陶涛牵动嘴角,想要反驳,可看着两人一脸豪气的样,只好干瞪眼。

    两人也没要小杯,直接用了喝茶的瓷碗,各自倒满,不是浅抿,而是象武林好汉似的,猛烈地碰杯之后,各自一饮而尽,速度一致,然后继续倒满。

    “你们疯了,别急,别急,先吃点菜。”龙啸把烤好的肉端过来,嚷嚷道。

    “他们这哪是喝酒,分明象比赛,不,象是格斗。”飞飞推推陶涛。

    陶涛皱着眉,无语。她也不知两人是怎么了,要是她上前去拦,两个人怕是要和她拼命。华烨胃不好,左修然刚刚已经喝了不少,这样下去,两个人估计很快会放倒。

    两碗酒下肚,华烨铁青脸色开始变白,左修然则是胀红得象烤架上的明虾。一瓶酒见底,两个人四目相对,虽然眼神涣散,但神智都在。

    “再来一瓶。”华烨费力地举起手,口齿不清。

    “行!”左修然头点得象小鸡吃米。

    “别听他的,呵呵,喝醉了。”龙啸抱歉地向服务员笑笑,“大伙都吃饱喝足,散了吧!陶涛,我帮你把华律师扶上车。”

    “不忙,你----先去买单。”华烨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给陶涛。

    陶涛翻了个白眼,抽出几张老人头递给服务员,“龙头,左老师怎么办?”左修然眯起眼,笑得眼都眯着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丢下他不管的。今天乍了,两个人居然拼起酒来。”他走过去扶左修然。

    “我自己能走。”左修然踉跄地站起身,直挥手。“华律师,改日我们----再战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华烨的眼睛已经闭上了,这时居然又睁开,回答的声音很大。

    华烨的酒品还算好,很配合地上了车,躺在后座上,也没吐也没叫,眼睛又闭得紧紧的。陶涛扭头看看他,脸好像比前几日瘦了一点点,皮肤有种疲惫而又清冷的光泽,手掌放在心口,微微曲着。

    就是这只手,为许沐歌温柔地剥虾之后,又狠狠地掴向了她。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,以为压制下去的痛楚又沽沽地冒了出来。她想今晚聚会散了后,和他在外面谈一下,还回爸妈家住。现在,看来,只能回听海阁那个家。

    扶他下车、上电梯时,华烨只是哼了两声,当她一打开门,他突然推开她,向洗手间跑去。她听到呕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,象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。她皱皱眉,站在洗手间门口,弯腰把里面的洗衣篮拉出来。里面堆了一篮的衣服,有外衣,也有内衣。她自动地把衣服分类,外衣要干洗,内衣要手洗。每个口袋都习惯地翻一下,防止里面落下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手指从华烨的裤袋里面夹出一个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片,展开一看,是军区文工团音乐会的票根,确切地讲,是许沐歌首演的票根。

    陶涛自嘲地一笑,心,犹如大风过后的湖面,惊涛骇浪后的宁静,已呆滞、麻木,把纸片放进裤袋,站起身,无视杂乱的客厅,去厨房烧水。

    水还没沸,华烨过来了,头发蓬乱着,眼睛血红,脸上湿湿的,好象已洗漱了下。“喝过茶,就早点上床。”她打开橱柜,从里面拿出一个杯子。

    “小涛----”他看着她,一步一步走了过来。她撇开了头,不想与他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他缓缓地走近,猛地一把抱住她。隔着厚厚的外衣,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清瘦。

    不等她惊呼出声,他已低头吻住了她。他的气息一如往昔,带着烟草的呛味,今天又夹杂着几丝酒气。她的身子习惯地在他怀里寻找契合点,脸仰起做好承应的准备。

    但下一刻,她已挣脱出他的怀抱,漠然地说:“华烨,很晚了,睡吧!”

    她不再叫他“老公”,已改口直呼其名,他恐惧地一下扣紧她的腰,他用力如此猛烈,使得她在他的目光和掌中瑟缩了一下。他疯狂地又吻了过去,她死命推着,咬着,他却越发抱得紧,连呼吸也紊乱起来,手指从她的衣下抚上她的胸,那么急促、灼热,令她生出一种慌乱。

    “小涛,小别如-----”他暗哑地呢喃,滚烫的吻从上而下。

    她细细喘着气,手脚竟无一点力气。他睁眼看着她,脸上尽是狂乱,身子一矮,抱起她,往卧室走去。

    “咝----”他抽痛地一哆嗦,手一松,不敢置信地看着手腕上一排整齐的牙印,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,替他推开客房的门,“你真的喝醉了。”她看着他,微微抬起的脸上透着心酸。

    “小涛-----”他想去摸她的脸,她侧过身去,他的手在空中抓着一团冰冷的空气。

    “晚安!”她关上卧室的门。

    生物钟很准,六点过半,陶涛睁开了眼。熟悉的房间,熟悉的摆设,熟悉的卧具,因为身边没有人,有了几份陌生。

    《张爱玲选集》还搁在床头柜上,书页折着,上次看的内容她早忘了。慢慢撑坐起,穿衣,下床,屋子里有暖气,不用穿很多。她拉开窗帘,这个高度是看不到绿色的,只有塞满云的天空和对面楼里模糊的窗口。黎明的天空,总让她想起小时候收藏过的那些糖纸。透明的,各种颜色,拿当蒙在眼上,会看到世界是另一个样子。

    不用蒙着糖纸,现在,她的世界也是另一个样子了。

    简单地收拾了下房间,走出卧室,客房的门还关着,华烨还在睡。她放轻了脚步,不想吵醒他,不是体贴,而是不愿因为他破坏早晨平静的心情。挽起衣袖,从米柜里舀出一勺米,把锅洗净,加上水,插上电开始煮,冰箱里还有几个鸡蛋,一会可以一人煮一个当早点,榨菜有两包,拿出来切成丝,淋上麻油当小菜。弄完这些,她找出抹布和吸尘器开始打扫除。

    玄关上的手机呜呜地象磨盘一样转个不停,她擦净手跑过去接。这么早,只会是陶江海的电话。

    “小美女,你昨晚没回家?”一开口就是吼。

    陶涛拧着眉,把手机往耳边挪了挪,“回家了,是听海阁这个家。太晚,就没打电话过去吵你们。”

    “华烨回来了?”陶江海惊喜地问。

    陶涛低下眼帘,“是的,昨天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丫头,这么好的事也不讲一声。知道了,今天不是休息吗,不要上班,我让阿姨去菜场买菜,你和华烨过来吃饭。只给咱们吃,不让你妈妈看到,谁让她营养太好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,今天-----”一只手臂从后面伸过来,抢过她的手机,“好的,爸爸,我也正要去看看妈妈呢,我和小涛会早些过去的。”华烨的样子很轻松,除了有一点黑眼圈之外,完全看不出长途旅行的疲惫感。

    “好的,好的,不要买东西,你妈妈现在在调整期,不能吃好的,我也是三高人士。”

    华烨挂上电话,鼻子微微皱了皱。他已经洗过澡,衬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开衫,那也是陶涛给他买的,他说穿起来象老头,陶涛说明明看上去象儒雅的学者,很斯文。

    他环顾四周,又嗅了嗅鼻子,摸摸陶涛的头,“小涛,你回来,家就不一样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事,一个合格的钟点工会做得比这更好。”陶涛扭头走进厨房。

    “小涛,”他拽住她的手臂,“气还没有消吗?”

    她回过头看着比她高出一整个头的他,阳光从他背面照过来,颈部和肩膀的轮廊都像是被描上一层锐利又明亮的边。

    她不愿意吵架,其实也没什么可吵的,她只是有点无力,“华烨,我没有生气。我们先吃早饭,然后再谈。”她要冷静,要理智,不能一张嘴就哭,那样他又会以为她是任性、赌气。

    华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降温了几度,“小涛,我们中午要回爸妈那里吃饭,我不要他们为我们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借口,如果事情已经发生,我宁可他们早知道,而不是被蒙在鼓里。被欺骗的滋味很好受吗?”她反问道。

    空气一下沉寂了下来,灰尘、粥香的味道在室内飘荡着。

    “好,”华烨闭了闭眼,“那我们现在就谈。”

    他拉开餐椅,坐了下来,同时,为她也拉开了一张。

    嘴巴里被烫破的皮肉还有些疼,陶涛咽了咽口水,缓缓坐下。

    “你想谈什么?谈那一巴掌,还是存折、沐歌的父亲?还是别的?”他坐得笔直,双腿微微打开,直直地看着他,眼神清澈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不关心这些了。就是你给我一个答案,华烨,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。说不定,再过几天,又会冒出一些事,将我重重击倒。我不是没努力过,也不是那么很甘心地想放弃。我认为我们都需要时间静下心来想一想,现在再住在一个屋檐下,好象不合适,我们先分居吧!然后会怎么样,我想我能坦然接受。不能大度地祝福你,至少能给你平静。”她淡淡地说,说得又平缓又清晰,好象是准备了很久。

    华烨重重地喘着气,胸膛急促地起伏,曲起的指尖在阳光上泛着白。他努力控制着情绪,说道:“小涛,有些事瞒着你,并不是刻意地欺骗,而是涉及别人的隐私,我不方便说。但不管你相不相信,有些事我还是要讲给你听,关于我,关于沐歌。从哪说起呢,哦,先说存折吧,其实并不是我在资助沐歌,而是我受别人委托,再以沐歌爸爸的名义汇给她。沐歌是个骄傲的人,要是知道资助她的人是谁,她会拒绝的。”

    “喔!”陶涛突然想站起身,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。许沐歌的故事,她没兴趣也不想听。听得越多,只怕受伤越大。因为有许沐歌,必然少不了华烨。他们的温馨往事,她不想参预重温。

    华烨抓住了她的手,“那个人是沐歌的妈妈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必要违背你的职业道德与良知,向我说起这些。”不知怎么,空间偌大的客厅,她却嫌闷,想去开窗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。

    “小涛,耐心听完好吗?”华烨恳求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她无力而又悲哀地叹息。

    “在我认识沐歌时,她妈妈已经不在青台了,她也很少提起以前的事,只告诉我是离婚了。”华烨的声音有些低哑,停了一会儿,仿佛在整理思绪。“我想你是知道她爸爸是怎么成为残疾的,那件事有他自己的疏忽,也有着了别人的道。我做了律师之后,把那件案子拿过来,别人做得滴水不漏,他一点胜算都没有。许叔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工程师,生活能力很差,情感也很脆弱。中风之后,他变得非常暴燥,把事业上的失意和对社会的不满全发泄在家人身上,他们家大大小小的事,其实是沐歌在过问。我经常过去聊天,他心情好了起来。听说我是遗腹子,他格外的心疼我,象一个父亲一样的关心我。有天,我去她家吃饭,沐歌不在。许叔喝了几杯酒,让我向他发誓,以后一定要对沐歌很好很好,他说那孩子心里苦呀!说着,他眼睛里有了泪。他说,沐歌长得象妈妈,她妈妈原来是青台师大美术系的老师,特别擅长陶艺。她还有一个弟弟,比她小五岁,她妈妈在四个月时才发现怀孕,不能做人流,只好生下来,为此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,失去了工作,她在家收几个学美术的学生来贴补家用。日子过得还算平静,沐歌和弟弟的感情也非常好,就是在他中风不久之后,弟弟放学回家,被车撞了,沐歌和妈妈都去了医院。他躺在床上,心里干着急,又不能动弹,到了半夜,沐歌脸没有一丝血色地回来了,直直地坐在床边,说,爸,弟弟不是你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周子期也曾飘过这件事,陶涛当时陷在那句“他未来女婿是律师”的震撼里,没有多注意,现在听华烨说,有一点吃惊。

    “事情到了这种地步,她妈妈没有隐瞒。她妈妈有次去外地开会,遇到以前学院的学长,两人发生了关系,没想到会怀孕。等弟弟出院后,她爸就提出离婚,她妈死活不肯,说不能这个时候丢下中风的他。他听了更加生气,抓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砸向弟弟,弟弟往后一倒,磕在桌上,头破了,拽住沐歌的衣角想起来,沐歌踹了弟弟一脚,说你别太看得起自己,这家里没有你们,我们会过得更好。她妈妈最后同意离婚,带着弟弟去了北京,听说那个学长是有家室的,只好把弟弟送到国外去。从这之后,沐歌变得格外要强而又敏感。我答应许叔,会好好照顾沐歌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华烨嘴角浮出一丝酸涩的浅笑,“谁想到,沐歌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顾,她为了出国,不惜放弃我们四年的感情,还有我-----和她的孩子。”他紧紧咬住牙,整个下颔的线条紧绷得有点儿扭曲。

    陶涛呆住,“孩子?”他们有过孩子吗?

    华烨轻轻点头,“我知道时,她已经做好手术了。我还能怎么阻止她的脚步,我只有放手。小涛,说实话,和许叔的四年相处,我在内心里也已经把他当作了父亲般,我习惯隔几日过去看看他,听他聊聊以前的事,喝一点酒,我也会很放松地说说我的工作,律师这个职业,压力很大,我妈妈自己工作很忙,我不愿再把自己的烦心来增加她的烦恼。沐歌出国后,我仍象以前一样去许叔那儿坐坐,什么都没提。有一天夜里我从他家出来,有一个女士在街边喊住我,我一眼就看出来了,她是沐歌的妈妈。我们到茶室喝了一杯茶,她看上去气色不错,应该日子过得很好,她交给我两个存折,一个是给沐歌的,一个是给许叔的。她一直在哭,她说等我结了婚,做了父母,就能明白她的心,其实父母也是人,也会犯错,如果犯的是不被家人原谅的错,活着比死还痛苦。她能支撑到现在,完全是因为弟弟。她想弥补自己的过错,恳求我帮帮她。她知道沐歌出国留学,她甚至追过去看沐歌。欧洲的消费很高,学院给的奖学金根本不够生活,沐歌一边读书一边打工,手指都粗糙了,这样下去还怎么拉琴?许叔现在能拄着拐杖下地,继续做本行是不可能的,想生活好点,至少要做点别的。求求你帮帮我,为他们做这些,我的心才能有一点安宁,她哭着对我说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着那张与许沐歌相似的脸,你没有办法拒绝。于是,这两年来,你替她妈妈照顾远在法国的她,让她可以无忧地专注学业;又替她妈妈为你的许叔盘下一家超市,过上安宁的生活。华烨,当你心甘情愿地做这些时,你有没想过,你是出于一个律师接受当事人的委托,还是出于你对许沐歌不能抹去的爱呢?”陶涛抬起头,平静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小涛----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讽刺你,而是赞美,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。现在的男人都薄情寡义,你很难得。其实,你说了这么长长的一通,无非是想告诉我,为许家花的钱不是从你口袋里掏出去,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。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这几个钱吗?”

    华烨脸色慢慢发白,“我没有这样想过你,小涛。”

    “华烨,不要多说了,虽然你是和我结婚了,你也尽力做我的好老公,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,这半年来,你的心其实一步都没离开过她。”她呵呵一笑,满是自嘲,“我说得对吧!”

    “小涛,不是的-----”

    “那是什么呢?你和我交往,因为她结婚了,你的心死了。你是遗腹子,必须要有延续后代的责任,你选择了我,不是因为你喜欢我,而是因为我幼稚,我傻,你可以在心里一如继往地爱她,对我,只要做好表面文章就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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