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王怜花就以那种含笑的目光,瞧着他。 沈浪嘴角终于又露出那种懒散的、毫不在乎的微笑。 王怜花若非已经易容,嘴角的笑容必定也和沈浪差不多。 这是当今一代武林中两个最具威胁性,最具危险性,也最具侵略性的人物,此刻在这四面垂藤的阴影中,面对面笑着,他们的心里在想着什么?他们的笑容有什么含义,谁能知道?谁能猜得出? 他们的年纪相差无几,他们的立场似同非同,他们的关系是如此复杂,他们究竟是友,是敌? 他们是想互相陷害,还是想互相扶助? 谁能知道?谁能分得出? 无论如何,在这一刹那间,正是最危险的时候,他们心中若有积怨控制不住,此刻便是出手的时刻。 这一出手,必将惊天动地,必将改变天下武林之大局,这一出手,必将分出生死存亡,胜强弱负。 但他们谁也没有出手。 危险的一刻,只是在平静的微笑中度过。 沈浪一笑道:“你为何要这样做,为何要这样说?” 王怜花淡淡笑道:“你难道猜不出?” 沈浪道:“无论我是否猜得出,我都要听你亲口告诉我。” 王怜花道:“你自然早已知道,这自然是家母的意思。” 沈浪道:“哦?她……” 王怜花诡秘地一笑,道:“我若是她,我也会这样做的,任凭你这样的男子保留自由之身,世上只怕没有一个女人能放心得下。” 沈浪道:“你此刻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?” 王怜花道:“兄弟之间,敌友之间。” 沈浪道:“此刻你和我又回复为兄弟了么?” 王怜花道:“在别人面前,你算是我的长辈、叔父,但是只有你我两人在时,我却是你的兄弟、朋友……有时说不定还是你的对头。” 沈浪凝目瞧了他半晌,展颜一笑,道:“不想你说话也有如此坦白的时候。” 王怜花笑道:“我纵要骗你,能骗得过你么?” 两人抚掌而笑,居然仿佛意气甚投。 但沈浪突又顿住笑声,道:“但你却仍然忘记了一件事,这件事正是一切问题的症结所在。” 王怜花道:“此事若这般重要,我自信不会忘却。” 沈浪道:“你难道忘了,女子在受了刺激时,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。” 王怜花道:“这句话天下的男人都该记得,我又怎会忘记。” 沈浪道:“你难道不怕白飞飞在受刺激之下,去向快活王告密?” 王怜花微微一笑,道:“她不会去告密的。” 沈浪道:“你知道?” 王怜花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” 沈浪道:“你有把握?” 王怜花道:“我自然有把握。” 沈浪目光闪动,像是要再追问下去,但一点灵机在他目中闪过后,他却突然改变语锋。 他展颜一笑,道:“无论如何,你此番前来,总是我想不到的事。” 王怜花笑道:“家母的战略计谋,本是人所难测。” 沈浪道:“你不怕被他认出?” 王怜花道:“不近君侧,便无惧事机败露。” 沈浪沉吟道:“但她……她为何……” 王怜花笑了一笑,道:“我知道你心中必有许多疑窦,我也无法向你一一解说,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后,你或许就会明白许多。” 沈浪道:“哦,那是什么人?” 王怜花目光闪烁,道:“你见着他后,自会知道。” 沈浪道:“我何时能见着他?” 王怜花道:“就在此刻。” 沈浪没有再问,他知道再问也必定问不出什么。 就在这时,远处突然有人笑呼道:“沈公子当真是雅人,竟寻了个阴凉所在来避暑。” 沈浪微微皱眉,自垂藤间望出去,只见一人锦衣敞胸,手提着马鞭,鞭打着长草,边笑边走而来。 来的这人委实有些出乎沈浪意料之外。 他竟是那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“小霸王”。 沈浪回首道:“你要我见的莫非是他?” 王怜花失笑道:“怎会是他?” 沈浪嘘了口气,但目中又复闪动出逼人的光彩。 只见那小霸王一头钻进了垂藤,挥着马鞭,笑道:“好个凉爽所在,真亏沈兄如何找得到的。” 沈浪微微笑道:“是呀,此事倒奇怪得很。” 小霸王眨了眨眼睛,道:“奇怪?” 沈浪道:“兄台还未走到这里,远远便唤出在下的名字,这岂非是件怪事?” 小霸王道:“这……嘻嘻哈哈……妙极妙极,沈兄难道未曾听说过,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,小弟那时虽未真个见到沈兄,但远远瞧见这里有人,便猜中那必定是沈兄了……” 他抚掌笑道:“这些人除了沈兄外,还有谁有此风雅。” 沈浪大笑道:“妙极妙极,果然妙极,兄台果真是妙人。” 他有意无意,伸手去拍小霸王肩头。 王怜花却也似在有意无意,轻轻托住了他的手。 沈浪目光微闪,王怜花微微摇头,就在这一眨、一摇头之间,小霸王已在生死边缘上走了一周。 小霸王却浑然不觉,仍在傻笑着,若说他心存奸谋,委实不似,若说他胸无城府,却又委实令人可疑。 沈浪突然发现,此时此刻,在这快活林中,每个人都不如表面瞧来那么简单,每个人都有神秘的内幕。 小霸王手挥着马鞭,东瞧瞧,西望望,突又转身,面对沈浪,笑道:“沈兄可知道小弟来寻沈兄是为什么?” 沈浪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 小霸王道:“小弟来寻沈兄,只是为了要请沈兄鉴赏一个人而已。” 沈浪道:“哦?” 小霸王道:“小弟日前带的那女子,委实幼稚低俗,沈兄只怕已在暗中笑掉了大牙,是以小弟此番又请了一位姑娘来,想请沈兄品评一番。” 沈浪笑道:“在下对女子一无所知,否则此刻也不会仍是光棍了。” 小霸王大笑道:“沈兄莫要太谦,沈兄只怕是因为对女人所知太多,所以至今仍是光棍一条……骑士兄,你说是么?” 王怜花抚掌笑道:“是极是极,妙极妙极。” 小霸王道:“那位姑娘此刻就在附近,小弟一呼即至……垂花藤下,品鉴美人,这是何等风雅之事,沈兄雅人,谅必不致推却的。” 沈浪道:“既是如此,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小霸王马鞭一扬,笑道:“沈兄稍候,小弟去去就回。” 他挥着马鞭,像是在骑马似的,跳跳蹦蹦奔了出去。 沈浪目送他背影远去,微微一笑,道:“如今我才知道人当真是不可貌相,水当真不可斗量。” 王怜花道:“沈兄为何突有此感慨?” 沈浪道:“这小霸王看来仿佛是个还未长成人形的大孩子,其实胸中却也大有文章,他故意做出那般模样,只不过叫人轻视于他,不加防范而已。” 王怜花漫应道:“哦。” 沈浪道:“如今我才知道,原来这小霸王,居然也是你的属下。” 王怜花笑道:“你从何得知?” 沈浪微微笑道:“若非你告诉了他,他又怎会知道我在这里,他若非你的属下,你又怎会阻我出手伤他。”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,道:“是这样么?” 沈浪一笑道:“其实我方才又怎会真个出手伤他,我那般的做作,只不过是要试一试我们的王怜花公子而已。” 王怜花抚掌大笑,道:“你我行事,真真假假,大家莫要认真,岂非皆大欢喜。” 笑声中,小霸王又一头钻了进来,笑道:“来了……来了。” 两个健壮的妇人,抬着顶绿绒顶紫竹帘的软兜小轿,走入这四面垂藤,幽秘而阴凉的小天地。 她们放下轿子,立刻又转身走了出去。 竹帘里,隐约可瞧见条人影,窈窕的人影。 小霸王手扶竹帘,笑道:“此人若再不能入沈兄之目,天下只怕便无可入沈兄之目的人了。” 沈浪微笑道:“既是如此,在下理当一拜。” 他竟真的躬身一揖到地。 小霸王怔了怔,失笑道:“沈兄为何如此多礼?” 沈浪道:“倾城之绝色,理当受人尊敬。” 他朗声一笑,接道:“岂不闻英雄易得,绝色难求,古来的英雄,多如恒河沙数,但倾城之绝色,却不过寥寥数人而已,在下今日能见绝色,岂是一礼能表心意。” 小霸王大笑道:“沈兄当真不愧为天下红颜的知己。” 突然掀起竹帘,轿中端坐的,赫然竟是朱七七。 沈浪委实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朱七七。 朱七七正是王夫人用来要挟沈浪的人质,王夫人又怎肯将她送到沈浪身侧,怎肯将她送到这里? 刹那之间,就连沈浪也不禁怔在当地。 只见朱七七云鬓高挽,锦衣华丽,低眉敛目,神情端庄,眼波虽瞧着沈浪,但面容却平静如水。 这哪里还是昔日那娇纵、刁蛮、调皮的朱七七?这哪里还是那敢爱得发狂,也敢恨得发狂的朱七七? 但这明明是朱七七,那眉,那眼,那鼻,那唇…… 那是半分也不会假的。 那正是纵然化为劫灰,沈浪也认得的朱七七。 那正是任何人易容假冒,都休想瞒得过沈浪的。 沈浪怔了许久,终于勉强一笑,道:“多日未见,你好么?” 这虽然是句普普通通的问候之词,但言辞中却满含情意,他知道朱七七是必然听得懂的。 他暗中不知不觉在期望着她热烈的反应。 他毕竟是个男人。 但朱七七面上仍无丝毫表情,竟只是淡淡道:“还好,多谢沈公子。” 这冷冷淡淡一句话,就像是鞭子。 沈浪竟不觉后退半步。 他如今才知道受人冷淡是何滋味,他如今才知道自己也是个人,对于失去的东西,也会有些惆怅悲情。 小霸王挥着马鞭,眨着眼睛,笑着,瞧着。 王怜花目中充满了得意的诡笑。 沈浪霍然回首,道:“她……她怎会……” 王怜花含笑道:“家母突然觉得与其以别人来要挟沈公子,倒不如要沈公子完全出于自愿的好,家母对沈公子之了解,沈公子原该感激才是。” 沈浪道:“但……但她此番前来……” 王怜花淡淡笑道:“何况,家母自觉也不该再以朱姑娘来要挟沈公子,是以特地令她前来,与沈公子重新见礼。” 沈浪动容道:“重新见礼?” 王怜花缓缓道:“只因家母已为小侄与朱姑娘订下了婚事。” 沈浪不觉又后退半步,眼睛盯着朱七七,失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 朱七七淡淡一笑,悠悠道:“你难道不觉欢喜?” 沈浪呆在那里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这一击实在不轻,但沈浪并未倒下去。 他只是木立半晌,突又展颜一笑,抱拳道:“恭喜恭喜。” 朱七七淡淡道:“多谢公子……”纤手突然一抬,竹帘“唰”地落了下去,她冷淡的眼波与娇媚的容貌又不复再见,又只剩下一条朦胧的身影。 现在,沈浪心头若还有什么剩下的,那也只不过是一丝苦涩的回忆,以及一大片不可弥补的空虚。 但他身子却挺得更直,笑容也仍是那么洒脱,小霸王在一旁瞧着,目中也不禁露出佩服之意。 王怜花笑道:“我知道沈公子必定还有一句话要问的。” 沈浪道:“不错,我正要问,朱七七既来了,熊猫儿在哪里?” 王怜花缓缓道:“熊猫儿么,他只怕也要做出些沈公子猜想不到的事。” 沈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道:“他在哪里?” 王怜花面颊肌肉一阵痉挛,但毕竟未露出疼痛之态。 他深深吸了口气,道:“他现在正……” 就在这时,只听四下有人呼叫:“沈浪……沈公子,快请出来,王爷有请。” 这呼唤一声接着一声,远近俱有。 王怜花目光闪动,道:“这里已非谈话之地,你快去吧,我自会与你联络的。” 沈浪凝目瞧着他,五根手指,一根根放松,然后霍然转身,头也不回,快步走了出去。 一杯浓浓的,以新鲜西红柿制成的汁,盛在金杯里。 快活王一口气喝了下去。 然后他朗声一笑,道:“病酒,酒病,古来英雄,被这酒折磨的只怕不少。” 沈浪俯身瞧着卧榻上的快活王,微笑道:“英雄若不病酒,正如美人不多愁一般,总令人觉得缺少些风味,只是这病酒之事,史书不传而已。” 快活王抚掌大笑,道:“那些史官若少几分酸气,若将自古以来英雄名将病酒之事历历绘出,那么无论三国汉书,都更要令人拍案叫绝了。” 沈浪微笑道:“曹阿瞒与刘皇叔煮酒论英雄后,是谁先真个醉倒?班定远投军从戎时,是否先饮下白酒三斗?这当真都是令后人大感兴趣之事。” 快活王笑声突顿,目光凝注沈浪,缓缓道:“却不知你此刻最感兴趣之事是什么?” 沈浪沉吟道:“小精灵身轻如叶,不知是否已探出那幽灵宫主的巢穴。” 快活王皱眉道:“此事无趣之极,不提也罢。” 沈浪道:“莫非他还未曾回来?” 快活王叹道:“不错,他还未曾回来。” 突然以拳击案,大声道:“他此刻既不回来,只怕永远也回不来了。”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