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五:卿本佳人-《遗温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别墅里的仆从都是跟了我很久的老人,和蔼善良,我素来没什么架子,待他们也不差,他们都是无所依的人,对我心怀感激,因此也尽心尽力。

    衍衍是个明朗乖巧的小孩,他们都喜欢他。哪怕后来我和他分开了,老人们也偶尔顾念着他,只是衍衍为了避嫌,除了托我送点礼物问个好之外,直到离开也没有再来过这里。

    他来这里之前,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:“我……叫您什么?”

    我选了一个称呼,却不知道,这个折中之下随便得来的称呼,竟会困扰了我和他一生。

    别墅里的房间很多,仅有的两个主卧,一个是我的,另一个原本应当留给我未来的妻子,而我怀着私心,将他安置在了那里。

    因为工作原因,我其实不常住这里,为了方便,一般都是住在市中心的别墅里。但眼下衍衍在这里,我就算再忙也不舍的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。

    刚来时他做什么都小心谨慎,为了不麻烦到别人,连衣服都是自己悄悄洗了。

    我又心疼又无奈,又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渐渐放下防备适应起来,只好慢慢来,一点一点让他融入这里信任这里,然后再慢慢改变他这些什么都自己扛的习惯。

    我想帮他分担他的一切,如果是苦难,我想承担其中的百分之八十。

    我希望他永远开心幸福,眼睛永远如初见时那般澄澈纯粹。当然,哪怕有一天他从人间历难归来,天真耗尽,眼神浑浊,我仍然愿意迎接他的每一个拥抱与亲吻。

    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近,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夏夜。

    彼时我已经睡下,迷糊里被微弱的敲门声吵醒。我心里一惊,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,打开门却看见他光着脚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外,脸色苍白。

    这天晚上气温降下了一点,他穿着薄薄的睡衣,整个人无助惊惧,看起来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我吓了一跳,连忙给他拿了一双拖鞋让他穿上,又用薄薄的毯子裹住他单薄的身体,然后才微倾身,安抚般摸摸他的头,柔声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他不安的绞着衣角,许久才小声说:“我……怕。”

    我问:“怕什么?”

    他偷偷看了一眼我,又立马低下头,说:“雷……”

    我恍然大悟,忍不住笑道:“衍衍这么大了还怕打雷?”

    他抿了抿唇,垂下眼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,笑了笑,把他带进了门,然后让他在床上睡下,想着先哄着他睡着然后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。

    不管怎么样,贸然睡在一起总归是不太合适的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我们都昏昏欲睡之际,又被窗外轰然一声炸雷吵醒。

    他被吓醒,大约是还没有清醒过来,把自己整个人都闷在被子里,蜷缩着,然后才控制不住的缓缓溢出几丝哭腔。

    我也被吓到,急忙跑过去将他轻轻揽在怀里。他颤了颤,从被子里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被他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眼神看的心疼,只好掩饰似的掀开被子把他完完全全拢在怀里,然后一边用手心轻抚他的背,一边喊他的名字,告诉他“别怕”。

    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清香萦绕在我鼻尖,他的身形清瘦,我把他抱在怀里,像是抱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。他似乎很习惯蜷缩着睡觉,小小的一团,总是善于把自己圈起来,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。

    我这样抱着他,仿佛是在他自己的基础上加了一层无坚不摧的屏障。如果可以,我愿意做他的第一道防线,永远也破不了的那种。

    他突然喊了我一声。

    我拍了拍他的背,轻声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抱你吗?”他低低的说。

    我愣了会儿,才近乎慌乱的应道:“……当然。”

    于是,那只细瘦的手臂轻轻环上了我的腰。

    我们相互贴近,心脏隔着两层皮亲密无间。

    他小声叫着我。

    他环着我腰的手轻轻攥着我腰侧的衣料,我能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“嗯,我在这里。”我一下一下抚着他脊背。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恐惧作祟,这晚他极其没有安全感,再也没有平日里和我相处时的谨小慎微。

    临睡时他还问我:“……您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?”

    我愣了愣,勾了勾唇角,温声玩笑道:“怎么会,衍衍给我找点麻烦才好呢。”

    他没说话了,只是往我的方向更贴近了些。

    这晚他睡得很安心,而我彻夜未眠。

    这之后他慢慢不那么拘谨了。会主动和我说话,会分享学校里有趣的事物给我,学习上遇到难题也会来找我。

    我知道他怕雷雨天后,慢慢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。只要天上下雨,我就会被雨打树叶的声音惊醒,等听到雷响就往他房间里跑。然后哄着他睡下,自己在他房间里坐一整夜。

    我仍然不敢靠的他太近。我怕他害怕我。

    但渐渐的,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小心翼翼,笑容多了起来,雷雨天时会主动抱着枕头钻进我被子里,所以那个时候我的房间总是不敢锁门的。

    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安全距离,只知道开心或害怕都要往我怀里钻。

    而理智告诉我,这样是不对的。

    我既惊怒于他的家人没有给他普及过人身安全方面的教育,又有些心疼。所以我不敢把话说的太重,只好一点点教他,告诉他不止是要和陌生人保持距离,和亲人家人也一样。

    说到安全距离时,他问我:“我和您也要保持距离吗?”

    我顿了顿,笑道:“当然,不止是我,除了衍衍的爱人之外没人有资格突破这层距离。”

    他好像不懂什么是爱人,想了想,对我说:“那您不可以是我的爱人吗?”

    我愣了愣,摸了摸他的头,沉声道:“衍衍,快点长大吧。”

    只有你长大了,我才知道你对我的爱究竟是爱人之间的眷恋,还是所谓的恩情。

    好在他之后慢慢也懂了。而我们的日常相处就如同真正的亲人那样,亲疏有度。

    后来他又问我一次:“我是不是不应该抱您?”

    我愣了愣,突然自私了起来,我说:“可以的。你永远可以依赖我。”

    你永远可以依靠我,哪怕仅仅是把我当做你的长辈和亲人。

    和他在一起慢慢相依相知的那段时光,无论何时想起来都烂漫的像是上天编织的一个美梦。

    我们躲在喧嚣的人间外,亲密无间的像是真正的家人。

    只是等我发现这些都是我自欺欺人的假象时,为时已晚。

    我以为他不挑食。因为不论餐桌上摆的是什么菜他都会夹一点,每顿几乎都是一碗饭,只有我下厨时他才偶尔能吃两碗。

    我是在他去世后,看到那本笔记里记录的日常,才发现他是个嘴很挑的人。

    他在笔记里肉食那一栏标注着:不喜欢吃鸡肉。

    可明明他什么都吃,我曾经问他喜欢吃什么,他说他不挑食。

    那时候他身体不好,我想给他补身体,隔三差五便让家里的阿姨给他炖鸡汤,他也面不改色的吃了,装作很香的样子和我说“好甜”。

    甜吗?

    其实是涩的吧。

    我爱他这么多年,却连他的喜好都没弄清楚。

    他上高中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吃校门口的冰糖葫芦,他说那里的冰糖葫芦又酸又甜,不像以前家乡集市里的那般酸涩。而且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和蔼慈祥,见到他时还会笑着和他打招呼,这大概是十六岁的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人间善意。

    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,校门口的冰糖葫芦,他一次也没有吃过。

    那些所谓酸甜不过是他对温情的匿想。

    我的衍衍他很聪明。他知道父母抛弃他是因为什么,也明白为什么聂家人不喜欢他,面对兄长和妹妹的辱骂也从未心生怨怼。因为他从来没有怪过谁。他觉得这些苦难的来源都是自己本身的缺陷,他觉得这些都是他自己的错。

    他们一家人站在屋檐下,却把所有的雨都让给他淋。

    我以前以为我至少能用自己为他挡一挡,一半也好,一点很好,全部也好,只要他没有那么难受,只要他开心。

    可到头来,我是伤他最重的那一个。

    我明明知道他最怕什么,却仍然那样做了。

    他十七岁那年,他说他想进娱乐圈。

    我第一次拒绝了他。

    虽然最后我还是妥协了。

    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,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进娱乐圈。他还有一个妹妹和奶奶,他想用自己的能力去给他们最好的生活。

    这是他爱人的方式。

    我也是很久很久才明白,他当年把自己给我,爱意比恩情要多。而选择离开我,也是他对我爱的方式。

    毕竟他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他所珍重的所有人。

    那时我的一切动作都在司家人的监管下,我在暗地里保护他的这点小动作自然也被他们看在了眼底。

    不过估计他们一开始也觉得我和他只是玩玩,所以装作理解的样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。

    而我天真的以为自己能这样一直看着他。看他长大,看他懂事,看他年少心动,看他情窦初开。

    我对他喜欢我不抱任何幻想。

    却没想到他那年高考失利,他会主动吻我,把自己给了我。

    我对他从来没有防备,所以他吻上来的时候我甚至没反应过来,只知道脑子一下子就空了,耳边嗡然作响,有什么在不断灼烧着我的心肝脾肺。

    他抱着我,吻我,他的眸子里仿佛盛着一汪清泉,潋滟迷人,动人心扉。

    我以为我自己能控制住,可面对他时,那磨砺了二十几年的理智顷刻间便能消失殆尽。

    我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.望驱使着我向他靠近,我明白自己一直想要他。因为爱他,甚至想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,也想和他永远在一起。

    我终究是卑劣的。

    那之后我们便一直维持着这种关系了。

    然而肌肤相亲的同时,心也越来越远。

    他从别墅里搬了出去,住在了公司安排的公寓。他说这里离夏轸汐的学校近,安全性也高,他往来比较方便。

    我没有拦他。我知道他在渴望自己的生活。

    而他从来没有把我纳入过他的未来。

    随着他的名气在圈内叠加,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,有些事情也很快被揭露开来。

    导火线在于司家。

    父亲将我叫回家,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他的语气心平气和,我还以为他是想为我和他的未来做打算,于是坦坦荡荡的朗声回答道:“我喜欢他,我想和他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棍棒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一声不吭的受了。

    这一次的责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重。家鞭和家棍互相交错着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。我笔直的跪在司家祠堂里,却一声不吭。

    父亲一遍遍继续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,我一遍遍说着我之前的答案。甚至在被折磨的头脑不清浑身麻木的时候,我还迷迷糊糊在想:我想和他在一起。

    我爱他,我会放下世界去爱他。如果他也爱我,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牵他的手。

    我想给他一个家。

    那是我首次生出了反抗司家的心。

    只有掌控司家,我才有自主权,我才能光明正大的爱他,不再受他们的遏制。

    于是我开始暗地里收拢人脉,一点一点渗透司氏,慢慢把整个司氏企业乃至司家纳入囊中。

    只要我的权势足够庞大,只要我对司家人来说足够重要,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并且他们并不知道,我确实有自己的势力。
    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