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 匹夫-《满城衣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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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么一个大案却没引发多少关注,网上倒也不是一点风声没有,但并没有酿出多大的风波就平息了,甚至不用删帖不用舆论管控。对于试行的《惩戒规则》,民间普遍是支持的,因为不少人都觉得刑事律师这个群体狡诈阴险,为恶人打官司已经够为人不齿的,何况还是为黑社会打官司。

    傅云宪没出声,沉默片刻取出了烟盒,用目光讯问对方要不要来上一支。

    老会长摆摆手:“我不抽,您请便。”

    隔壁桌在互相敬酒喧闹,小律师还想端着酒杯去凑个热闹,拉了拉许苏的胳膊,问他要不要同去。

    许苏皱着眉,有些烦乱地摆了摆手。这大半年他远在大西北办案,不太了解律师圈里的变故,但他敏感地意识到,这案子既然涉了黑,在国家而今风雨欲来的严打大背景下,方方面面的牵扯一定不简单。

    傅云宪点着了烟,抽了一口,道:“我听说了。”

    老会长点了点头:“何老现在就在汉海,他也刚刚决定接任这个案子二审的代理律师。”

    许苏更是吃惊:按何祖平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接案子了,怎么还会千里迢迢奔赴汉海那个地方打官司?

    “这个案子第二被告的两位辩护律师,一位叫浦冰,一位叫庄旭,浦冰律师是我的儿子,另一位则是我的弟子。”包间内的气氛老会长沉默片刻,继续说下去,“他们都因为新的《惩戒规则》,涉嫌犯伪证罪被批捕了。不止这两位律师,同案的另外四位律师,总共六人都因伪证罪被批捕了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两张觥筹交错的圆桌瞬间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一个案子批捕六位辩护律师,绝非偶然情况,这在中国司法史上都极为罕见。

    小律师敛了笑脸,端着半满的红酒杯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,所有从事刑事辩护的律师们都意识到,大非吉兆。

    “欺人太甚了吧!一直有严打的风声,看来是真的了!”

    “《惩戒规则》虽说只是试行,但明显偏向了公检法,法院成了一言堂,咱们律师一提异议既遭批捕,谁还能继续打官司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座上几个年轻律师已经热血沸腾,恨不能当场揭竿而起,他们当中有的可能想浑水摸鱼在大事件中扬扬名,有的却是真的感到兔死狐悲。

    傅云宪看似不以为意,拿着烟的手做了个手势,大伙儿就都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“我今天来,不是一个父亲为了救他的儿子,”老会长面色悲戚,吐字也慢,但声音清晰坚定,很有力量,“而是以一位刑辩老律师的身份,请求全中国最好的刑辩律师参与这个案子,因为这是一场不容打输的恶仗,这关系着全中国二十万刑事律师今后的执业权利。”

    傅云宪磕了一段烟灰,淡淡地说:“浦老,你言重了。”

    张仲良就是先人一步看出国内法治环境有日渐恶劣的趋势,才金盆洗手去了国外,同是刑辩大状的傅云宪又怎会看不出。

    老会长见傅云宪并不愿接这案子,倒也没有勉强的意思,他也知道傅云宪素以“官派律师”为人诟病,身上还有着黑社会背景的传闻,不太可能趟这浑水。他依然客客气气,以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:“回头我把这个案子的材料给你看看,接这案子,我代表我的儿子徒弟还有中国二十万刑事律师感谢你,不接……”老会长笑了笑,真也没一点嗔怪之色:“那也肯定有你自己的考量,勉强不得。”

    许苏料想傅云宪会斩钉截铁地拒绝,没想到傅云宪朝他看了一眼,竟出人意料地没有拒绝老会长的请求,而是说,好。

    那一晚傅云宪没依约来接他过去,但许苏也没工夫在意。

    “只闻雷声不下雨”的严打终于来了。

    由于汉海案犯罪嫌疑人达56名之多,汉海案的律师团人数也破了法制史上的纪录。然而浦冰、庄旭等人被捕,其余律师也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人身威胁,使得汉海本地的律师人人谈新义帮而色变,竟都不愿再接这案子了。

    甚至不少当地的刑辩律师开始谋求转行,他们说,大环境太差了,普通群众也不理解,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呢?

    何祖平人在汉海,振臂高呼于网络,作为刑辩圈死磕派的泰斗人物,他的影响力依然巨大,他的文章延续了他一贯激昂犀利的斗争风格,洋洋洒洒千字内容,清楚阐述此案令刑辩律师的执业权利与生存环境遭遇到的空前威胁,他高喊着,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。

    仿佛阵前号角,一时间,全国各地的律师怀着自救意识,浩浩荡荡奔赴汉海,代理费分文不取,全都自解腰包奔赴战场。

    身为弟子的韩健去了,许苏当然也去了。

    第一天会见当事人,师徒三人还没踏入看守所,就被不知哪儿来的一伙歹人给绑了。

    光天化日下,三个人都被蒙上眼,堵住嘴,塞上了一辆脚臭味浓重的面包车。面包车风驰电掣,堂而皇之地驶过了看守所,然后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正在挖地基的建筑工地上。

    一伙歹人又把他们推出车外,推进坑里。

    坑是工地上现成的,工具是随车带着的,七八个人挥锹动铲,将石灰黄沙之类的东西往他们头上填埋,看架势是要将这师徒三个活埋在这里。

    三个人里头,韩健最敦实健壮,结果最不顶用,一入坑就一头扎在石头上把自己撞晕了。只剩许苏拼死护着师父,拼命地挥胳膊动腿地反抗,想往坑外爬。

    何祖平也护着他,一把嶙峋的老骨头铮铮作响,他拔直腰杆,仰面朝天,厉声叱骂:“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,这里还有国家法律吗?!”

    何祖平的反抗比许苏更激烈,歹人可能被戳了痛脚,挥动铁锹往他头上狠砸一下,登时血流如注。

    一铲一铲的沙子从天而降,何祖平满脸泥沙血污,依旧毫不畏惧,他拍着许苏的后脊梁,还试图跟那歹徒交涉:“埋我一个人就行了,把我徒弟放走。”

    当半截身体被沙土掩埋的时候,围观路人报了警,歹徒就丢下锹铲,走了。似乎惊天动地这么干一票,也不是要取他们的命,纯是恐吓。

    “这三个什么人啊?也是新义帮那些黑社会吧?”一个路人这么说。

    不知怎么胸中豪气充盈,许苏扭过头,特别响亮地回答:“我们是替黑社会打官司的律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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