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责任番外 重生之猪蹄养鱼记-《不堪言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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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大年三十的夜晚,叔叔顾昀打电话要他去家里吃年夜饭,他拒绝了。

    他怕自己在饭桌上想起沈堪舆。

    想起他经常做的满满一桌菜:鸡蛋仔、豆腐羹,糖醋里脊、油焖蹄筋、蒜蓉开背虾……

    沈堪舆是知道他爱吃虾的,所以经常买虾回来做,然后一只只地剥掉虾壳,攒出一碗碗鲜香莹润的虾仁给他。

    他说他恶心,说他不会吃他剥出来的东西。

    可他也没有不买虾,因为知道他爱吃虾的。

    他换了很多种方式,用可以带壳吃的方式做虾,或者直接买虾仁,小心翼翼地跟他说:阿笙,我买的是虾仁哦,不是我剥的,我就是带手套洗了一下,很干净的你可以吃。

    怕他不相信,他还拿出在超市打的小票给他看,见他相信了,他就兴高采烈地去做饭。

    他的手艺其实很一般,做的菜不算太好吃,那么多年了也都没有什么长进。可是他离开以后,甜甜在饭桌上只要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爸爸做的菜,就会失控地大哭,谁也劝不听。

    沈麓向来话少,只喜欢跟爸爸说话,沈堪舆走了以后他更加沉默寡言。最夸张的时候其他人说十句他只会回一个语气词。姐姐哭得伤心,他也只是沉默不语地在旁边坐着,然后抬手擦一擦眼角,把菜夹到姐姐碗里,说:姐姐,吃饭。

    其实顾雨甜只要沈堪舆能回来叫她一声宝贝就好,可是再也听不到了。

    顾言笙怕自己在饭桌上想起沈堪舆,会像女儿一样失控,或者比女儿更加失控。

    他开车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庄,这里满地积雪,万物银装素裹,静谧得像一个世外桃源。

    这个时间,几乎所有农户都在自家的屋子里看着春晚吃团圆饭,但他路过一幢小平房的时候,却看到一个在屋外晃荡的孩子。

    天寒地冻,那孩子穿着一件明显宽大很多的t恤,一条洗得发白的棉裤,踮着脚尖趴在窗户上,旁边的地上放着一只碗。

    他不够高,要攀着窗沿踮起脚尖才能看到屋里的情景——一家人聚在饭桌前,吃着一年里最丰盛的一桌菜,一台笨重的黑色电视机播放着红火喜庆的春晚节目。

    “要次年夜饭啦!”顾言笙听到那孩子兴奋地说了这么一句,声音有些哑,吐字有些漏风,却是奶里奶气,甜得人心里一片柔软。

    他以为他这就会进屋子里去,可没想到他从窗户上下来之后,只是拿起脚边放着的碗,坐在了家门口的台阶上,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家门,说:“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新年快乐噢,要一家团圆,幸福美满!”

    然后低下头搓了搓眼睛,拿出一柄汤匙,一勺一勺地吃着碗里的东西。

    距离有些远,顾言笙看不清孩子的脸,但可以看到他是一个极其瘦弱的小家伙,他从碗里舀出来吃得像山珍海味一样香的东西,不像是正常的饭菜,倒像是清汤寡水或者稀粥一类没有营养的食物。

    他心里一疼,忍不住迈开腿走了过去,一步一步,越来越近,他渐渐能看清孩子的眉眼——

    他的脚步贾然止住,身体如同被冰封一般僵硬,连呼吸都骤然静止下来,浑身上下还在动的,是从他眼眶里悄无声息地涌出来的眼泪。

    秀气的平眉,眼底埋着小卧蚕的湿漉漉亮晶晶的,像初生的小奶狗一样的眼睛。

    这一副眉眼,是被他烙在心上的,沈堪舆的眉眼。

    那眉眼最生动漂亮,总是充满笑意的看着他的时候,他从未正眼看过,后来那双眉眼还是会弯弯地冲他笑,却是很快就会躲开,也再没有看到光了。

    小孩儿听到动静,抬起头来,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哥哥。

    撞进那样纯真无邪又清澈通透的眼眸里,顾言笙忽然觉得头晕目眩,双腿发软,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颤抖着,他一动也不敢动,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,一碰就碎成泡沫。

    “漂亮哥哥,你也不能回家吗?”他还很小,没有到变声期,声音不哑的时候脆生生的,嫩得像早春的新芽,“你次饭了吗?我这个可以给你次噢,我已经次饱啦!”

    他站起来抻着两根细瘦的胳膊,把那只碗高高举起来给他,看他不接,以为他是够不到,就努力地踮起脚尖,拼命地想要给他:“漂亮哥哥,你吃饭呀!”

    顾言笙像从一场漫长的梦中清醒过来一样,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来,一手接住碗放在一边,一手牢牢地揽住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子,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。

    一切都有了实感,顾言笙开始有了正常的呼吸心跳。

    别人都说,沈麓和沈堪舆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事实上也是,但是顾言笙从未在沈麓身上看到过沈堪舆的影子。纵使沈堪舆这个小不点的样子,跟沈麓七八岁时一模一样,但他就是知道,他是沈堪舆。

    顾言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浑身上下还是僵硬的,连对他笑的时候,五官都是发僵的,不知道算不算一个笑脸,会不会吓到孩子:“你多大了?”

    “十岁!”小不点沈堪舆冲他咧开嘴笑,顾言笙这才看到他掉了一颗小门牙,所以讲话会有点点漏风,“哥哥快次饭吧!已经不热了,但是还是很好次的,是我妈妈熬的粥,真的糙级好次!”

    他已经十岁了,可是说话比同年龄的孩子要显得稚气很多。

    顾言笙用汤匙翻了翻碗里的东西,底下还有点锅巴,像是锅底的粥放久了出了水,稀得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剩下的吗?”顾言笙问他。

    “嗯!”小孩儿笑着用力点头,眼睛亮亮的,“平时都不会有剩的,但是这几天过年啦,妈妈特意给我留的,可以吃好几顿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顾言笙喉咙更得厉害,“这个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根本不是什么能吃的东西啊。

    他眼前浮现出很多关于沈堪舆吃东西的画面。

    床底一大箱的速食粥。

    在车上偷偷吃从地上捡起来的橘子。

    翻垃圾桶里刚刚丢进去的山竹。

    一桌都是新鲜热乎的饭菜,他蜷缩在饭桌的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和白粥,看着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,他才开始夹剩下来的残羹冷炙,说:谢谢阿笙,很好吃。

    他从这么小的时候开始,就一直在吃着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吗。

    所以他因为他翻垃圾桶里的山竹生气的时候,他那么茫然,因为他从小到大吃的都是这些东西。

    他现在还小,还觉得这些东西是好东西,想分给别人吃。

    后来他长大了,知道这些东西不好,就不会再给别人吃了,但他自己还是只会吃这些,因为在他的理解里,他生来就是吃这些的。

    顾言笙闭了闭眼把眼里的泪意忍回去,轻轻揉了揉小孩儿的后脑勺:“哥哥和你说,这碗粥你不能再吃了,以后也不要再吃这样的粥,没有营养,你吃了长不高的。”

    “长不高吗?”十岁的小堪舆睁大眼睛,随即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,“要长高才好和爸爸妈妈哥哥一起过年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顾言笙温声问他。

    小孩抓了抓枯黄干燥的短发,吸了两下鼻子,小声地道:“我老是惹爸爸生气,大家都说,过节的时候不可以生气,特别是过年哦!不然一整年都容易生病,容易不开心。”

    顾言笙微怔:“……所以你就不进家门吗?”

    这么小的孩子,过年不回家没有人管的话,怕是平时更没有人管了吧。

    怪不得他有十岁大,心智却似乎差了同龄孩子一截。

    他们在原来的世界相遇的时候,他的表达方式就一直偏稚嫩,他总觉得他是装疯卖傻,令人厌烦。

    未曾想过他只是没有人管教,成长得比寻常人慢了一些而已。

    “不进没关系呀!我看到他们有在次年夜饭,就跟他们一起吃的,我刚刚已经跟他们一起次年夜饭,还有跟他们说新年快乐噢!”小孩仍旧笑眯眯的,声音却像是比刚才哑了好多了,“……不长高的话,看不到里面,就不能跟他们一起次饭惹。”

    顾言笙想起来,在小葫芦出生之前,他好像没和沈堪舆一起吃过几次年夜饭,每逢传统佳节,他都是做一大桌的菜,再把家里装饰打点一番,人就不知道去哪了,总之往往都是节过完了才会回来。

    他又想起来,有一次吃完年夜饭,自己出门倒垃圾,却发现门没关紧,沈堪舆端着个饭盒在外面,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慌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。

    他问他,你不是出去了吗?

    他的意思是,既然不外出,那完全可以进家里吃。

    他听不明白,手忙脚乱地收拾手边的东西,说这就走这就走,我帮你把垃圾倒了你别生气,大过年的。

    说完就抢过他手里的垃圾袋,跟阵风似的没几下就在楼梯上溜得没影儿。

    顾言笙回到家里,走到对着垃圾收集站的那扇窗前,看到沈堪舆走到那里把垃圾丢进去,然后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,抹了好几次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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