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9章 克绍箕裘(九)-《大明望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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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边蒋氏哭得更凶,一旁的杏姐儿好似也明白了什么,一时间也是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小桦哥忽然轻笑一声,向小栋哥道:“看来,我运气比你好些。”

    小栋哥眼里都要喷出火来,口中却道:“哦?那就看你能不能拿下沈家了。你拿,咱们也是一样立功。”

    小桦哥垂下眼睫,手上挽了个刀花儿,利落的割下自己两边袖子来,露出一样满是狰狞疤痕的双臂。

    看着沈琦满眼心疼,他忽而一笑,“爹。”

    这一声叫得沈琦眼泪都下来了,喃喃道:“是爹对不起你……”

    小桦哥却摇了摇头,道:“这苦,我不受,就是娘和妹妹受。当年你就同我说,我这做大哥的要护着妹妹,你放心,我做到了,谁敢欺负她们,我就杀了谁。所以,除了头二年冷水洗洗衣裳娘的手冻伤了,旁的再没什么了,这几年,我挣出来了,这些零碎活儿也不用她们做了的。”

    小栋哥在一旁快意的笑道:“琦二叔,你说你们一家子,从我鸿叔祖父算起,个个都是老实人,偏就出了他这个狼崽子。

    “当年,有人要动二婶,这小子才多大,还赤手空拳呢,就敢扑上去,生生用牙咬断了人家脖子,当着那伙子人的面吃人肉喝人血,把那群水匪唬得够呛。

    “这狠劲儿,啧啧,这才叫个水匪头子相中了,收了他做个打手,教他杀人的功夫。这些年,他是真没少杀人呐……”

    他不断拿言语刺激着沈琦。

    沈琦原就爱妻爱子至深,哪里受得住,泪眼模糊,踉踉跄跄走向儿子。

    小桦哥却退了一步,道:“可是爹,我只能护着娘和妹妹到这儿了,今儿,余下的,就看爹你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沈琦脚下一滞,陷入极为艰难的选择中。

    他看到妻子一直在向他摇头,示意不要听歹人的,那本就梳得潦草的头发散落下来,大片大片的银丝刺得人眼底生疼。

    此时便是机敏如沈理,也是说不出话来,只能长长低叹一声。

    他是知道朝廷计划,知道王守仁重兵在手,知道宁藩根本不可能成功的。

    今儿要是退一步,那是全族都要折进去,就算分宗了,包括远在京城的二房在内,哪一房都不可能幸免。

    但饶是他再咬牙再狠心,看到这样的沈琦一家,他的心肠也是硬不起来。

    沈理想着,还是要出言刺激刺激小栋哥,好打破现在的局面。

    沈琦素来机警,来之前必定也有安排,先前给他那眼神示意,显见是有救兵的,再拖上一时三刻,救兵到了,便都好了……

    要是真不行,那外头放火的都是他心腹,也不会手软,他是宁可沈家留下“一门忠烈”美名的!

    正盘算间,忽然听得那边沈琦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是我对不住你们。”沈琦拿袖子抹了一把脸,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下来,“那日我要是陪着你们一道走,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儿。是我害了你们。”

    蒋氏依旧拼命的摇头,杏姐儿睁着一双大眼睛,呆愣愣的看着父亲。

    “以后就好了。”他声音变得缓慢而温柔,“我陪着你们一道,咱们死也死在一块儿去,黄泉路上,有我在,再没什么会欺负你们。”

    蒋氏猛的顿住,大滴大滴的泪珠儿滚落下来,她狠狠的点着头,眼里一片温柔。

    小桦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,手中匕首在指间旋转,闪出一片寒光。

    小栋哥忽然放声大笑:“哈哈哈哈哈,还道你运气好,原来,和我也差不了多少。”

    小桦哥斜眼去看他,一言不发,又望向沈琦。

    沈琦转回身来,向小桦哥道:“是爹爹没用,这么多年也没能救你们下来,让你们受苦了。但今天的事儿,爹爹不能答应你。爹爹是沈氏一族族长,不能为了咱们一家,把整个一族推进虎狼窝里去。”

    “桦哥儿,这许多年爹爹也没能好好教导你。今天,爹爹就再教你一句,沈家,没有跪着求活的儿郎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,他眼中已没有泪,一脸坦然,无惧生死。

    小桦哥一语不发,手中的匕首转得更快了。

    小栋哥却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一般,满眼放光,狰狞笑道:“好,好,你们都是硬骨头,那我就看看,骨头够不够硬。今儿你们一个都别活了,放火啊,放火我就拿着你们的尸首垫路,也能冲出去。到时候,松江府,一个都别活!”

    说话间,黑衣人们手中的利刃统统架在沈家人脖子上。

    有的稍稍用力,就划破了皮肤。

    死亡逼近的一瞬间,人的心理防线就容易崩溃。

    饶是方才铁汉一样的沈流、沈琪,也忍不住颤抖起来,只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。

    而那边沈源已是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,他怕极了,已是语无伦次:“我给银子啊,我给银子的!你们不能杀我!我都说了我给银子啊!我儿子,我儿子,太后的侄女婿!都听你的,都听你们的!不能杀我,不能杀我啊!”

    忽有利刃破空声起,不知道哪里飞来一支短箭,直直钉在沈源咽喉。

    他身后的黑衣人就是匪寇出身,可没那武林高手的功夫,听得声音意识到危险,再想躲避却已来不及了,骇得手猛烈一抖,匕首在沈源身上划开一道血痕。

    沈源却是再也不知道疼了,一口气含在嗓子眼里,已然毙命。

    那黑衣人慌忙去看,瞳孔猛的一缩,口中急呼:“是,是九头蛟!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众黑衣人都有些慌神,戒备的朝四下望去。

    他们是鄱阳湖水寇,虽很少同海上的大海盗们打交道,但到底吃的都是水边儿的饭,有些销赃的路子是彼此重合的,一些人物都听过,一些规矩也都懂。

    莫说那短箭上赫然是九头蛟的标识,就是这种短箭也是海上近几年新出的家伙,由臂弩射出来,比暗器射得更远、更快、也更霸道,接舷战时极是得用。

    因箭头是倭国那边铸的,因此一般也只九头蛟用得多。

    一直站在小栋哥身边的黑衣人快走几步到沈源旁边,仔细查看了那弩箭,而后向一旁人打了个手势,方转回身朗声用江湖黑话喊话,问是九头蛟哪位英雄,这边他们已盯许久了,银钱可以分一份出去,但江湖规矩不能乱,有什么出来明说云云。

    他身边那人已经是悄然出去,想向天上放个信号,却不想,又是一直短箭飞来,直中他面门。

    他仰面朝天倒地毙命。

    只见那边月洞门里走进一伙人来,领头的正是陆三郎。

    沈琦沈理登时便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小栋哥发觉不妙,立刻大喊道:“肉票!把肉票都抓起来!看他们敢不让咱们出去!”还特地叮嘱道:“别忘了那两个女人!那两个女人!”

    众黑衣人闻言纷纷抓起沈家人,匕首架在颈项间,与外头来人对峙起来。

    小栋哥看到有黑衣人揪起蒋氏母女,沈琦要扑过去,却被他亲儿子扭住胳膊架刀在脖子上,一步步往后拽着远离那对母女。

    小栋哥这才松了口气,他还真怕小桦哥这会儿反水。

    不过想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,他们手上都是有人命的,那些人还曾特地让他们杀过官员,小桦哥不光杀的人最多,还曾杀过一个知县呢!

    这就是投名状,他们就算回家了,也难逃律法制裁。

    只有宁王登基了,他们手上那些人命才会一笔勾销,非但无过还有功。

    那边还在僵持着,小栋哥已悄悄往后退了。

    宗祠他原就熟悉,这次布这个局还曾特地来看过,知道跑出去的路。

    外头,还有他们许多人,出了宗祠,他就什么都不怕了。

    趁着这些人纠缠在祠堂里,外头的人动起来,大掠松江!

    这次沈家是拿不下了,但至少还能抢上大笔金银,不能空手回去。

    沈家,他还会回来的……

    沈家,就是他的,就是他的!

    趁人不备,小栋哥转身就跑。

    然没跑两步,忽的背心一凉,巨大的疼痛袭来,他踉跄向前,想着逃出去,逃出去会好的,可到底是跌倒下来。

    他趴在地上,喘息艰难,只看见一双粗布鞋走到了他身边,又是一疼,那人当是拔下了插在他背后的利刃,又揪着头发将他翻转过来。

    他就眼睁睁看着那没着袖子、布满疤痕的胳膊伸过来,干净利落的切开他的喉管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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